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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改变命运（五） 

 2000年12月29日星期五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范愉

　　三年的官司，让四十出头的杨剑昌白了头发。杨剑昌，一个爱管闲事、爱打抱不平的小人物，因为举报自己所在的公司偷税，杨剑昌丢了饭碗，失业两年多。1997年，杨剑昌因为揭露一家公司的欺诈问题，而被对方告上法庭，并被索赔1700多万元，创下建国以来个人被索赔的最高记录。

 　　主持人（撒贝宁）：在我手里有这样一组名字，山西的韩成刚他被誉为是骨头最硬的维权消费者；还有郑州的葛瑞，他花50块钱打3毛钱的官司，为的仅仅是不满意火车站厕所收费；还有一个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杨建昌。这些人可以说都是小人物，而且在较量当中，他们对抗的都是与他们力量极为悬殊的庞大对手，也许当初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们的行为不仅仅是在维护自己的得失，更是在维护大众的利益。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的行为将作为里程碑载入中国法制进程的历史当中。那么在新年到来之际，我们再次把目光投向这些小人物，想问一声你们还好吗？

 　　和以前一样，杨剑昌仍是罗湖区消委会的普通工作人员，不一样的是他的头发更加花白了，这头白发是他与泰明公司三年较量留下的印记。1997年8月，上百名消费者来到杨剑昌所在的罗湖区消委会投诉，反映他们被“泰明国贸商场”欺诈，交了钱却拿不到铺面。

 　　受骗租户：“我们每个人六七万块钱，全部被他们骗走了，就是这样的，现在一句话都没有，商铺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杨剑昌调查后发现，泰明国贸商场一共只有600平方米铺面的所有权，却租出去了20000平方米的铺面，这13张铺面的产权证全是泰明伪造的，泰明商场用这种伪造产权证的手段，榨取租户租金2000多万元。这下杨剑昌再也坐不住了。

 　　杨剑昌：“你搞的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卖血生活的都有啊。你心里怎么想？你还是人吗？是不是？”

 　　杨剑昌立即把这一情况向市里做了汇报，还把材料寄给了新闻单位。这下杨剑昌惹了大麻烦。泰明国贸商场以杨剑昌捏造事实侵犯其名誉权为由，将杨剑昌告上法庭，并索赔1734万元。这是杨剑昌几辈子也赔不起的天文数字，在震惊之余，杨剑昌一打听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向他索赔的泰明国贸商场是香港泰明公司的子公司，香港泰明集团是拥有20多个企业，资产数10亿的大公司，而且香港泰明集团董事长彭海怀，当时还是广东省政协委员、省海外联谊会副会长、深圳市警察基金会名誉副会长。杨剑昌不能不紧张，但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输掉官司。

 　　杨剑昌：“知道背景，但只要你是违法犯法，只要你是骗人，我就不管你是什么后台，什么关系。”

 　　杨剑昌的信心很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在调查泰明公司时，还发现号称注册资金800万元的泰明国贸商场，实际上一分钱都没有到位。按法律规定，泰明国贸商场不具备法人资格，更没有资格坐在原告席上告他。1998年2月，在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这起天价索赔案时，杨剑昌首先就提出了这一问题。

 　　杨剑昌：“你一分钱都没有投进去，主体都不合法，我损害了你什么名誉？”

 　　面对这一要害问题，泰明国贸商场采取了回避态度。

 　　泰明公司公诉代理人：“由于本案涉及到是名誉权，和他的注册资本这个没有直接关系。”

 　　而杨剑昌拿出了泰明国贸商场伪造的十几张产权证，对对方所谓的名誉损失和经济损失进行了反驳。

 　　杨剑昌的诉讼代理人：“如果说原告有损失的话，那么只能说原告骗到的钱比原来预期的要少。”

 　　 一年后，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杨剑昌的行为属于正常的舆论监督，并不构成侵权，杨剑昌胜诉了。一审败诉的泰明国贸商场，又把官司打到了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

 　　半年之后，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判决，撤消原来的一审判决，将案件发回重审。感觉胜利在望的泰明集团董事长彭海怀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声称自己是受到迫害的爱国港商，杨剑昌是假的护法英雄。

 　　香港泰明国际控股集团董事局主席彭海怀：“杨剑昌他从头到尾，本身他的头脑都在骗，所以他什么都强加在别人身上骗，这就是杨剑昌的所为。”

 　　而这时，杨剑昌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杨剑昌想不通，对方明明是个假公司，为什么能稳稳坐在原告席上，把他告了两年多。

 　　杨剑昌：“他这种违法犯罪行为为什么没有人管？单靠我一个人力量有多大？”

 　　这时杨剑昌已经没有了退路，他要赢这场官司，就必须把泰明集团的种种问题全部揭露出来。

 　　杨剑昌：“我就要看看你这个单位，你这个团伙究竟靠的是哪棵树？我要一个一个的查，一个个的追。”

 　　杨剑昌坚持要查下去，他发现号称财力雄厚的泰明集团的20多家企业，竟然都是没有注册资金的假公司，而且彭海怀本来是广东某银行职工，却假冒港商身份，成立了香港泰明集团公司。杨剑昌的调查让对手慌了手脚，为了让杨剑昌停止调查，彭海怀托人给杨剑昌带话，开出了500万元的价码。杨剑昌拒绝了，他不是不缺钱，杨剑昌的家非常简陋，家具不是十几年前从老家带来的，就是朋友淘汰下来的，连买房子借的5万元，他至今也没有还清。在深圳，杨剑昌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

 　　杨剑昌：“我吃你500万，吃你5分钱，我心里面说实话都不安乐。我吃你5分钱、5块钱，我还怎么查处你？怎么同你斗争呀？”

 　　收买不成，对方又扬言要花两千万买杨剑昌的人头。杨剑昌的妻子和儿子专门为老杨买回来不少“出入平安”的字符，贴到了房间的每个门的门框上。一家人从那时起，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管等到多晚，一定要等到杨剑昌回到家里全家人才会休息。在这种情况下，杨剑昌仍然不停止对泰明公司的调查和举报。

 　　 杨剑昌：“我杨剑昌就是一个脑袋，是不是？就碰！就同你斗！”

 　　在杨剑昌办公室的这台复印机上，复印泰明的调查材料花了十万多张纸。杨剑昌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几乎走遍了深圳市的每一个政府部门和金融机构，终于查明，在当地显赫一时的泰明集团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诈骗团伙。

 　　杨剑昌：“单骗老百姓、消费者就3万多人，企业就1600多家，2.6个亿，银行就骗了23个亿。”

 　　杨剑昌向中央省市有关部门寄发了大量材料，呼吁将泰明诈骗团伙绳之以法。杨剑昌的呼吁终于见到了效果，1999年4月，深圳市公安局成立专案组，开始对泰明诈骗案进行侦察。同年6月彭海怀携款潜逃，真相大白于天下。2000年1月，深圳市法院判决原告泰明商场不具备法人资格，依法驳回其诉讼请求。杨剑昌被泰明国贸商场这个假公司整整缠了3年才胜利。2000年，杨剑昌还听到了不少好消息，泰明商场诈骗的2000多万元基本被追回，公安部门查封彭海怀诈骗的资产有十来亿，对彭氏兄弟的追捕还在进行，有关部门也还在调查与泰明诈骗案有关的党政官员。今年4月，杨剑昌当选为深圳市人大代表，爱管闲事的杨剑昌，如今施展的舞台更大了。

 　　杨剑昌：“这就是很多老百姓拿来的材料，全国各地都有。”

 　　记者：“那有很多事情没处理下来，怎么办？”

 　　杨剑昌：“虽然这个社会也不是说单靠我一个，杨剑昌就能挽回这个错误的，我们有一份的力量，就做一份的工作。”

 　　主持人：今天是我们与全国普法办，联合制作的系列节目《法律改变命运》的最后一集，今天来到我们演播现场的是中国人民大学的范瑜教授。范教授您好！

 　　范愉：您好。

 　　主持人：其实人们打官司、追求正义有两种，一种呢就是为了追求自身的正义；还有一种呢，追求可能是大多数人的正义。比如说杨建昌为所有的受骗的租户，去讨一个公道，讨一个说法。那么他这种打官司的意义，可能跟那种为自身讨正义的可能还高一层。

 　　范愉：那么我们经常说，我们要追求正义。那么我们要求的是首先是有法可依，也就是需要用法律来体现这种正义。杨剑昌的行为呢，当他认准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对的时候，他就不惜一切代价，不惜把自己的这种利益抛在置身于度外。然后呢，不惜为公众去谋求这种福利。所以呢，不仅杨剑昌还有许多的人，比如说我知道一个叫张珲的律师，他呢是全国第一例状告铁路火车晚点这么一个案子的原告。那么当然根据我们现在的法律法规，他最后败诉了，但是他的这种诉讼请求或者他所主张的这种权利，引起了我们的注意，那么也促进铁路部门在改善自己的服务、加强竞争、更符合市场经济发展的过程中呢，迈出了重要的一步。那么随后我们的法律也可能会围绕着这个问题，更加强一些具体的规定，更好地保护消费者的权益。所以呢，无论是胜诉还是败诉，只要在法律上的每一个实践，往往都会对法律的发展起一定的促进作用。

 　　主持人：那么对于像杨剑昌这样的孤身一人，和那么庞大的一个集团在斗争的过程当中，他肯定需要法律给他提供安全感。

 　　 范愉：我们宪法就明确规定，公民有申诉权，也有通过法律途径，包括自己的诉讼权利等等。法律其实是给公民这种正当权利，以各种各样的法律的保护的。但是只是因为我们在这个执法的过程中，有的时候会出现种种的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使公民的权利的实现，有时候显得是非常的艰难，我觉得这都是随着法制的健全，不断需要加强的。

 　　主持人：刚才在看到片子当中，杨剑昌流着眼泪跟我们的记者说，这个社会上的很多错误并不能只靠我杨剑昌一个人去把它挽回来。那么面对他这样的呼唤，我不知道您做何感想？

 　　范愉：他这个呼唤，对于我们每一个从事法律工作的，特别是执法人员，应该是唤起我们高度的一种义务感，或者是我们自己的这种良知。因为每一个执法人员，对法律的这种义务，或者他的责任应该大于一个的普通公民。如果我们把这种实现法律、承担法律、维权或者实现社会正义的义务，完全推到普通民众那里，可能就是一些执法人员的失职。所以我希望每一个执法机关、司法机关都更好地这个保护公民的这种合法权益，支持他们的这种维权，或者实现正义的这种行为，给他们提供坚强的法律保护。这样才能使正义真正地通过民众的实践活动，能够体现出来，能够得到保障。

 　　主持人：其实在全国开展的“三五”普法活动，也正是为了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法律是一个武器，怎么用它？怎么来维护自己的权利？让法律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那么，今天是我们和全国普法办联合制作的《法律改变命运》系列节目的最后一集，那么在即将进入新年的时候，我们想对那些所有默默关注，并且支持中国法制建设的人说一句，祝你们有一个平安快乐的2001年。好了，感谢各位这几天来一直关注我们和全国普法办联合制作的《法律改变命运》系列节目，也感谢您参与我们今天的讨论，谢谢！明天同一时间，我们《今日说法》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