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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离的遗产

2000年12月19日星期二

 嘉宾（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王小能

　　主持人（撒贝宁）：各位好，这里是《今日说法》演播室，欢迎您参与我们今天的节目。王教授您好，我们的记者前不久听说在上海市有一名叫诸根娣的老人，她40年前收养了一个孩子，那么几十年来，这母子两人都是一直相依为命，风雨同舟的，可是就在前不久，这份母子亲情之间发生了变故，而且因为这个变故还引发了一场官司，我们的记者在采访的过程当中也把这些都记录了下来，我们一起来看一下。

 　　他就是诸根娣的养子陈志强，最近一段时间，陈志强总会在闲暇时来天潼路的老房子看看，因为这里曾经是他和养母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诸根娣的侄女：“说起来这个是40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姑妈结婚已经10多年了，30多了，她就心里面一直想有一个孩子，那时候正好呢，我们一个院里的邻居她也怀孕了，所以跟我的姑妈说‘如果我生了儿子送给你要不要？’她说要的。”

 　　为了防止日后与陈志强的生父母发生纠葛，诸根娣夫妇到当时的上海市人民法院公证处办理了收养公证手续。转眼间陈志强在诸根娣夫妇的细心呵护下一天天长大，在养母的精心操办下，陈志强于1981年结婚成了家。

 　　陈志强的妻子：“结婚呢，因为这里房子比较小，我们就住在我母亲家里，我和我爱人两个人就住在我母亲家里去了，那么她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虽说不住在一起，但陈志强夫妻每个星期日总要横穿大半个上海来天潼路看望养母，帮助养母洗洗涮涮料理家务，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将近10年，后来由于工作的需要，陈志强去了深圳。

 　　养子陈志强：“去了深圳嘛，一年回来一两次，碰面也很少，大家互相就感情交流就少了一点。”

 　　母子之间的来往日渐稀少了，诸老太心中充满了孤独和失落，陈志强觉察到母亲的不悦，为了缓和关系，陈志强提出将天潼路的老屋换成大一点儿的房子，一家人搬回来和母亲同住。这个主意得到了诸老太的赞同。于是，诸老太开始四处打听合适的房子，也正是因为换房子，诸老太认识了比她小3岁的季配生，并瞒着儿子陈志强于1998年5月25日偷偷与季配生结了婚，从此母子关系日渐疏远。

 　　陈志强的妻子：“我婆婆突然提出要和我丈夫脱离养母子关系，我们都感到非常吃惊，也感到非常痛心，因为我们关系一直是很好的，没什么隔阂的。”

 　　让陈志强万万没有想到的，竟是诸老太向上海市长宁区法院以养子对她照顾不周为由，提出与陈志强解除收养关系。得到这个消息后陈志强立刻回到上海。

 　　陈志强：“到了法庭以后，我才知道她又找了一个老头已经结婚了。”

 　　陈志强夫妇一再向法院表示，不愿意和养母解除收养关系。1999年5月21日，长宁区法院一审判决对诸老太提出解除收养关系的诉讼请求不予支持。诸老太对此判决不服，上诉至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

 　　陈志强的妻子：“中级法院的这个法官跟我们说，劝我们的了，一直劝我们算了算了，看在她从小把你丈夫养这么大了。”

 　　法院的一纸调解书结束了40多年的母子情，曾经相濡以沫的母子俩也从拿到调解书的那一刻变成了陌路人。结婚后的诸老太在榆林路买了一套房屋，和丈夫季配生一起生活，但是怎么也不甘心的陈志强从亲戚处得知了养母的电话，多次打到养母家中，可是每次接电话的总是季配生。

 　　陈志强：“他（季配生）说‘你们没有母子关系了，你来找她干什么’，我说我找到你这里我要过来，‘你不要过来，过来我就打110’。”

 　　一切努力都没能感动诸老太，陈志强彻底与养母断绝了来往。可是就在断绝关系不到9个月的一天，陈志强接到诸老太邻居打来的电话说诸老太得了重病。

 　　陈志强：“心里很矛盾，又想去看，又想想法院这一段往事，心里也很难过，我妻子说你就去看一次嘛，去了以后呢，她好像病得很严重了，躺在床上也不吃什么东西，完全变了一个人了。就等于八九个月的时间，已经折磨成这样，一看见她，她就拉着我的手，两个人都哭起来。”

 　　而这个时候，诸老太的丈夫季配生却不知了去向。

 　　陈志强：“还是我和我丈夫两个人后来给她送到虹口区医院给她查毛病。”

 　　检查结果出来了，诸老太患的是肺癌晚期。诸老太意识到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她让陈志强请来两位律师和居委会的干部，并当面立下了遗嘱，将5万元存款、银元10块以及首饰赠予陈志强。遗嘱立完不久，诸老太便离开了人世。作为丈夫的季配生没来参加诸老太的追悼会，丧事办完没几天，陈志强来到母亲生前居住的榆林路，为母亲整理遗物，刚到大门口，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惊呆了。

 　　陈志强：“里面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翻得已经一塌糊涂了，像是给人盗窃一样，当时我就报了案。”

 　　随后，陈志强还发现诸老太名下于1999年12月30日才到期的9万元存款，已被季配生提前支取，同时季配生还将榆林路的房子卖掉，就连诸老太的骨灰也不知了去向。陈志强多次找到季配生索要养母留给自己的遗产，但是都没有季配生的消息。于是2000年6月6日，陈志强来到上海市虹口区法院，要求季配生归还遗产。据了解，今年76岁的季配生是上海市电车二场的退休工人，邻居们说他已经很久没露过面了，于是我们来到了居委会。

 　　邻居：“老太跟我说这个老头虐待她，希望人家出来帮她打官司。”

 　　邻居：“这老太，有时老头出去了，她就光着脚，鞋子也不穿，就闯到我家，就跟我说，老头昨天骂她了，说几句话，不敢多说，多说的话，等一会儿老头回来了，今天晚上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看来两位老人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可是季配生又是为什么把妻子赠予陈志强的那部分财产也占为己有呢？在法庭上季配生是这样解释的。

 　　陈志强：“他说他跟我母亲是合法夫妻，这个财产应该归他所得的。”

 　　那么到底是不是这个理儿呢？2000年7月20日，虹口区法院对此案作出了判决，判处被告季配生归还陈志强遗赠财产45000元，对于归还金银首饰，陈志强没有举证，所以法院不予支持。鉴于季配生始终不露面，法院对季配生采取了强制执行的措施，从2000年9月开始，从季配生的退休工资中每月划扣548元，直到扣满45000元为止。

 　　诸根娣的侄女：“对季配生来说呢，他到现在还没有站在法律面前，钱是小问题了，你把骨灰应该交还给我们，让我们做子女的也完成死者的遗愿，到老家去安葬。” 

　　主持人：王教授，我们看到的是一对母子之间最后很不愉快，但是最后儿子用自己的孝心确实也感动了老人。但是留下的一个官司却是关于这个老人的这个遗产最后怎么来处理的问题，我还发现这个诸根娣老太太在遗嘱当中她用的是遗赠。

 　　王小能：这就是因为她解除了这个收养关系，如果不解除收养关系，在继承上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都是同样的享有继承权的。由于这收养关系是法律拟制的一种关系，不是一种天然的关系，可以解除，而老太太也依法地跟她养子之间解除了这种关系，她再要给钱，再要处分她的遗产给她这个养子的话，那就不能叫继承了，把自己的财产通过遗嘱的方式处分给一个法定继承人之外的人，这叫遗赠。

 　　主持人：所以我们现在假设一种情况，如果老太太当时没有立这个遗嘱，那么老太太去世以后，她的这些遗产按照法律规定应该怎么办？

 　　王小能：如果说她不立这份遗嘱的话，那就说是有法定继承了，在我们的继承制度中呢，很根本的两种继承制度显然是不一样的，一种是法定继承，一种是遗嘱继承，如果说被继承人对你身后的事情没有作出处理，完全按照法律上规定的顺序来，第一顺序继承人，第二顺序继承人，就这么去安排。如果说你的身后的事情尤其是财产想作出一个处理，可以立遗嘱，如果有遗嘱继承的话，遗嘱继承优于法定继承。小片上反映的这个季配生呢，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他说我为什么卷走呢，因为我和她（诸根娣）是夫妻关系，夫妻关系的财产应该是我们的财产，又怎么能够处分给你呢？他就觉得是共同财产，那么关于他的这种说法呢我觉得是根本没有道理的。就说夫妻关系的婚内财产、共同财产这部分呢，不是说只要有夫妻关系，任何财产都是两个人的共同财产。按照我们《婚姻法》的这种规定，应该是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双方这种合法所得的财产，如果没有作出分别财产制的这种约定的话，那就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一定是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如果说老太太处分的这45000块钱，是他们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合法所得的财产，那作为夫妻共同财产，老太太只能处分一部分，不能处理全部，如果有证据显示这45000块钱完全是属于老太太财产的话，个人对自的财产享有完全的所有权，包括其中最根本的一个权利就是处分。

 　　主持人：所以这个共同财产也应该有一个正确的理解，并不是说只要你跟他（她）结了婚以后，对方所有的财产都变成你的，你都占有一部分了，不是这样。所以说季配生在法庭上提出的所谓共同财产的理由也是站不住脚的。那么在这个片子里面，我们记者在调查的过程当中，也听见诸根娣老太太周围的街坊曾经说过，其实这老太太和这个老头结婚之后感情并不是特别好，还存在可能一些磨擦和甚至是虐待的事情，那么如果确实在生活中出现这种情况，也就是继承人虐待被继承人，法律上对他们有没有什么制裁的办法？

 　　王小能：有规定，《继承法》规定得非常清楚。如果继承人故意杀害被继承人或是杀害其他的继承人，或者是虐待被继承人，情节严重的话，是要剥夺他的继承权的。

 　　主持人：也就是说这笔财产你就别想了。

 　　王小能：如果是有证据证明，季配生对诸根娣老太太是有这种虐待的行为而且情节严重，纵然是夫妻，他也不享有继承权。

 　　主持人：所以说虽然这种法定的继承是一种法定的权利，但是如果你违背了这种人类的道德良知，违背的法律规定的话，法律同样可以把你这个权利给你拿去。那么在这个案子里面，季配生从头到尾我们的记者也没有见到他，所以我们也不知到底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不过现在法院判决已经下来了，并且采取的是强制执行的措施，也就是说从他的工资里头扣，扣满为止。这笔钱我觉得不论是从法理上还是从情理上，都是这个诸根娣老太太原来的养子应该得到的。所以我现在想的就是还有一个遗憾，诸根娣老太太生前说要求她的养子把她的骨灰拿至她的老家安葬，但是这个骨灰随着季配生的神秘消失也已经不知去向了，我们不知道这个季配生能不能够不要再执著于这场已经结束了的财产纠纷，这个时候你应该做的是站出来，帮助这个老太太以前的养子完成她生前的遗愿，把她的骨灰拿到老家安葬，我想这个可能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结果。

 　　好，非常感谢您关注本期《今日说法》，也感谢您来到演播室参与我们的节目，明天同一时间《今日说法》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