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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何自杀

 2000年12月13日星期三

 嘉宾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 王小能

　　主持人（撒贝宁）：各位好，这里是《今日说法》演播室，欢迎您参与我们今天的节目。王教授，您好。我知道您有一个儿子，但是不知道您平时在教育他的时候，如果发现他做错了事情，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了以后，他的反应会是什么样？

 　　王小能：他的反应似乎就是，他受了很大的屈辱，他觉得他很无奈，他觉得好像一下子他完了，没有希望了。

 　　主持人：的确有的时候我们周围的大人，非常忽视孩子们对于我们这种教育的一种反应。前不久，我们的记者在外地采访的时候，就发现了有这么一出悲剧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我们一起来看一下这个案子。

 　　照片上的女孩名叫李小飞，她是河北省三河市洵阳镇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家住洵阳镇石道村。1999年10月20号早上6点，她父母就到镇上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早上7点，李小飞醒来后感觉有点儿饿，就来到村里的小卖部去买方便面。

 　　村民刘桂霞：“她就进门儿了，我说小飞要啥呀，她说要一包津门方便面，说话也就是那种音儿，反正我就跟她挺好的，我也懂，我就给她拿了袋方便面。当时进门就把钱搁在秤盘子里了，搁这里了，当时我一瞅是5块，当时我也没动这钱，我就这样儿瞅，一瞅是5块的，我就跑那边，方便面在那块儿放着呢，我给她拿了袋方便面，我就把方便面放这儿了。”

 　　李小飞拿了5块钱，买了一袋7毛钱方便面，小卖部的刘桂霞找了她4块3毛钱，李小飞就拿着方便面回家了。可就在5分钟后，有人来到了小卖部找到了刘桂霞。

 　　村民刘桂霞：“就是没过几分钟，小飞也就是刚到过道儿那块儿，电工媳妇儿就过来了，过来了她就说：霞子，当时就问我有孩子花钱没有？就是这几天的时候，我说咋回事呢？你老哥那口袋有200多块钱，说丢了。”

 　　来找刘桂霞的，是与她家只有一墙之隔的李凤芹。

 　　村民李凤芹：“那时候有6点多钟，我们家先送那两个孩子上学，送到环岛那儿。到家呢，我说回来还赶集呢，赶集呢他说你收拾完你先走，回头我一掏这钱就没有了，200多块，在我们那屋那沙发上搁着呢。两个口全翻着，200多块钱有10块的，还有100的，还有5块的。回来，回来他说丢了不怕的，他说这200多块钱里，有5块钱假币，他说要是孩子偷的，他先花这个假币。”

 　　刘桂霞听了邻居李凤芹的话，想起刚才李小飞拿5块钱买方便面的事，就从钱箱里找出了5块钱。

 　　刘桂霞：“我就忽的一下我说，想起小飞刚才拿的是5块钱的，我就抱着毛裤，我又跑到这儿，哎哟，她是当天头早上第一份买东西的，头一份。当时钱箱子就在表面上搁着，我一拿起来，我一瞅真是，当时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我就瞅那张钱也是假的。”

 　　小卖部的刘桂霞来到李小飞家，拿走了找给了李小飞的4块3毛钱，把这张假的5块钱给了李小飞，紧接着李凤芹也来到李小飞家，找到了李小飞。

 　　李凤芹：“问小飞你拿人钱没拿，她说没拿，我说没拿那钱，她说那钱是我妈给的，我说你妈给的好。我就走了，走了正好走到后门，我们他爸回来，我们家后门，你们去不是瞅见了吗？正在西边就把摩托支那儿，我对他说你认认去，他就到那儿把这孩子的钱要过来了。”

 　　由于李小飞的父母去上班，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李凤芹找过李小飞后，她的丈夫张继树也去找过李小飞，张继树找李小飞说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张继树是村里的电工，今年10月初张继树从电线杆上摔下，已成了植物人。目前在三河市医院住院，电工张继树夫妇找过李小飞后，又到镇上找到了正在上班的李小飞的父母。

 　　刘桂霞的母亲：“他们问我说你们孩子手里你给多少钱呀？我说给5块呀。他说你让她干啥使呀，我说买两块钱馒头，买一把韭菜，给我洗出来，晌午烙合子，熬点儿稀饭。他说是，你们小飞也是这样说的，也让她干这个。回头又说，这会儿正在家哭呢，我说哭啥呀，说小霞铺里买了袋方便面，小霞就把4块3毛钱也抢走了，拿的那袋方便面，打袋了，要没打袋连那袋方便面也拿走了，拿5块钱假钱给小飞了。哎呀，我说我的妈呀，我说那可不是，我给我们个人，可是多么新的钱，那我就走了我就上班去了。”

 　　李凤芹夫妇找过李小飞的父母后，此事就暂告一个段落。可是到了中午，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刘桂霞的母亲：“我就听见他们街坊们喊，可了不得了，可了不得了，这孩子喝药了。我撒丫子就往外跑，哎呀，我说妈呀，可了不得了，可了不得了，我说快着，文来呀，我就在旁边，我说文来呀，快着，快着，赶紧着，小飞喝药了，赶紧着，骑车找她妈去，快点去工地。”

 　　李小飞上午9点左右，在家里喝农药氧化乐果服毒自杀。在邻居们把李小飞送往医院的途中，李小飞死亡。得知消息后赶往医院的李朝福夫妇，到医院见到的却是难以接受的现实。

 　　李小飞的母亲赵玉兰：“到医院一瞅，孩子就抢救无效了，就不行了。一到那儿，人说11点50就不行了，跟着当时我就瘫了。”

 　　一个13岁的女孩就这样离开了人世，村里人都感到十分惋惜。李朝富夫妇只有这一个女孩，儿子又是哑巴，李小飞懂事又听话，平时又能帮父母干家务，心爱的女儿突然离开他们，只留下这一张照片，李朝富夫妇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李小飞的母亲赵玉兰：“你说给我们两口子多大的打击，我们老爷们得精神病了，一年都上不了班，什么都干不了，我们家什么都扔了。”

 　　李小飞的父亲李文：“一是我们冤，二呢你再继续侮辱人格。”

 　　李小飞的母亲赵玉兰：“我给您说，窝囊死了。没有这样的人嘛，你要是有证据，你把孩子逮住了，偷你的，你找我，我也没的说，对不对？这不是诚心欺负人吗？这是干啥呢这是？”

 　　李小飞自杀的事发后，李朝福夫妇就到当地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的同志经过调查处理后，告诉李朝富夫妇这不是刑事案件，他们无法处理。李朝福夫妇就来到三河市城关法庭，以侵犯女儿名誉权为由，起诉小卖部的刘桂霞和电工张继树夫妇，要求他们赔偿女儿丧葬费、精神损失费5万元。而被告李凤芹却认为李小飞的死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李凤芹：“她服毒自杀凭啥怨我呢？是我打她？是我骂她了？是我逼她了？咋了？这药是我们家的吗？这药是我们家的，是我送的，他枪毙我，我才认是不是。我觉得我冤着呢，现在我都没处说去。”

 　　李小飞的父亲李文：“这张继树、李凤芹两口子，不管你丢钱，你不向公安机关报案，你不找我们家长。”

 　　被告小卖部的刘桂霞，也觉得十分冤枉。

 　　刘桂霞：“我一没捅她，二没骂她，三没恐吓她，我想她服毒自杀与我没有关系。”

 　　李小飞的父亲李文：“我们村儿有600多口人，我为啥不起诉别人？为啥我起诉你？你有什么根据什么凭据，你赖我孩子花假钱，是不是？我们给的真钱，你怎么给我搞出假钱？”

 　　那么到底李小飞的自杀与3被告有没有关系呢？三河市城关法庭对此案进行了审理。法院认为被告刘桂霞在无充足证据的情况下，认为李小飞所花的5元钱是假币，并把5元假币交给李小飞，侵犯了李小飞名誉权。而电工张继树夫妇怀疑李小飞偷了他们200元钱，并先后找李小飞质问，这一行为侵犯了李小飞的名誉权，并给李小飞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压力，最终导致李小飞自杀身亡。2000年6月，法院判决电工张继树夫妇赔偿李小飞父母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24000元，小卖部的刘桂霞赔偿李小飞父母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13000元。此案判决后两被告不服，又上诉到了廊坊市中级人民法院，中级人民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主持人：王教授，有时候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难以预料，平时你要是说把一个5块钱和一个小女孩自杀的事件要扯在一起，可能很难，扯不上。但是这个事件当中，经过那么几道波折一发展，最后就酿成了悲剧。他要为女儿的这种清白的声誉，讨回一个公道，所以现在他们作为原告上法庭把那家告了。那么这个名誉权这个东西，我们经常在法律上会遇到，那么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王小能：就是一个人的名誉、他的德性、他的品性、他的能力等等各方面的综合素质得到的社会上的一种公正的评价，那么基于这种社会对自己的公正评价而享有的这种利益上的权利就叫名誉权。

 　　主持人：在法律上说，他侵犯了我的名誉权，那么指的是什么？

 　　王小能：就是正常情况下，别人不会对我这么评价，而由于他的行为、他的言语，导致别人对我的评价发生了变化，就是侵犯了我的名誉权。

 　　主持人：就是侵犯了名誉权。那么在这个案件当中，他提到的是名誉权，不过在现实生活当中，名誉权跟周围好多权利好像很像，比如说现在学校里面，经常把孩子们的成绩张榜公布出来，第一名是谁，那么对于最后一名的孩子来讲，小孩看了以后，可能要讥笑他，这侵犯他的到底是隐私权还是名誉权？

 　　王小能：关于对孩子这种权益保护的问题，现在逐步地引起人们关注了。就是孩子他虽然未成年，但是他和成年人一样享有人格权，包括名誉权、隐私权，以及大人们享有的权利，这些孩子们都享有。所以像张榜公布孩子的成绩、给孩子排序，这个应该是侵犯了孩子的隐私权。但侵犯孩子的隐私权同时，大家对这个孩子的总体评价，可能就会降低。如果说严重一点，既是侵犯了孩子的隐私权，同时又是侵犯了孩子的名誉权。

 　　主持人：的确在这个案件当中，我觉得它背后反映出来的，确实是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方面就是说作为社会，作为孩子们周围的大人们来讲，也许他们每天面临压力很大的工作，竞争也很强，他们是不会太在意孩子们在想些什么。所以有的时候，从教育孩子的方式上看，比较简单、粗暴。像这个案件，他就觉得，哎呀，200多块钱没了。那么刚好又有人说，这个孩子拿5块钱来买东西，而且还是个假币，就直接找到孩子家，也没有通过家长，也没有通过其它任何机构，那么像这样的一种做法，您是不是觉得对孩子来讲，完全是一种……？

 　　王小能：这完全是孩子幼小的心灵难以承受的一种方式，是一种伤害。我们经常看到未成年人的保护问题，如果说未成年人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甚至是什么，比如说偷盗、抢劫、杀人，对这种孩子的案件的审理，它都是不公开审理，而且是少年法庭审理，就是为了保护孩子的隐私。这个时候，当这个电工夫妇，你还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因为她拿了5块钱去买方便面，你就怀疑她偷了你们家的钱，没有通过家长，没有通过司法机关，就这么直直地去询问孩子、质问孩子，我觉得这种方式本身虽然不是导致死亡的必然因素，一般不会是要去问这孩子，就一定会死。但是首先这种方式本身，是普通孩子心理难以承受的这种方式。

 　　主持人：那么另外一方面，您是不是也觉得这个案件当中也包含孩子本身的这种心理承受的问题。前不久我们听到很多案子，比如说孩子在学校里面被老师批评了几句，想不开跳楼了，还有因为家里母亲给他的学习压力太大，最后把母亲杀害了。那么像这样很多案子，让我们感觉到现在孩子们这种心理承受能力怎么会这么弱呢？我们对他们的教育，为什么好像把这一块完全忽略掉了？

 　　王小能：所以这实际对我们教育部门也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吧，对孩子的教育快点儿从身体健康转向心理健康，从这种单纯地要求智力上的、成绩上的，从智力因素转移到非智力因素。

 　　主持人：所以我们特别希望通过这个案子，我们成年人能够知道，一方面加强自己保护未成年人的这种意识，其次我们应该给孩子们提供一个更好的心理教育的环境，使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能够更好，同时更强一些。好了，非常感谢各位关注本期《今日说法》，也感谢您来到演播室，参与我们今天的节目，谢谢！明天同一时间，《今日说法》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