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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律在希望的田野上（2）》——破碎的桃园梦 

   2000年11月28日星期二

 嘉宾（中国法学会会员 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李显东

　　主持人（肖晓琳）：我们今天节目的主人公叫严德勤，他是湖北襄阳（县）的一个普通农民，他的故事和这样几个数字紧密相连，4年的官司，两次重审，7个判决，这一切为的都是他那50亩桃园。好，让我们一起先看看记者报道。

 　　严德勤永远也忘不了四年前的那一幕，1996年，正当他的桃树要结果时，村组干部带着人冲到桃树林里，把三百棵即将结果的桃树全部砍倒，严德勤的桃园毁于一旦。

 　　湖北襄阳县刘寨村一组农民严德勤：“每砍一棵都像砍在我的心上，那时我的眼泪可多，边砍我边哭，边砍边哭。”

 　　严德勤是1990年与他所在的湖北省襄阳县刘寨村一组签订协议，承包了村边的这片河滩地。按合同约定，严德勤承包这片河滩直到2004年，把河滩变成桃园是严德勤一家致富的全部希望，他们也为此投入了6年的心血。老严夫妻6年来几乎每天都住在小屋里，在桃园里没日没夜地忙碌着，他们想在15年的承包期里通过勤劳走上致富之路，合同才执行了6年，村里怎么就毁了15年的合同，把严德勤的桃树全毁了呢？

 　　湖北襄阳县刘寨村一组原组长刘道提：“这个责任应该说归村里，说是为了挖沙。”

 　　严德勤：“要说挖沙，我们队里没栽树的，还有没承包的，可以挖沙的还多得很，为什么非要在我的桃园上挖沙，这明显是害红眼病。”

 　　10年前，严德勤承包了这片荒滩后，贷款借了几千元用于改造荒滩，在这片荒地上，严德勤种下了两千多棵桃树。

 　　严德勤的妻子：“辛苦得很，那时起早贪黑，别人看了都同情我们，累得不行。”

 　　按严德勤的计划，桃树有了收成后，这两千多棵桃树一年能收入十多万元。从1990年开始，他的致富梦想正在逐步变成现实。头几年，桃树还没有收成，光是套种的作物，他一年就能收入三万多元。

 　　严德勤：“我一年光吃的肉，喝的酒，要比原来吃的粮食还多，这是改革开放带给我们的幸福。”

 　　刘寨树人均收入才一千多元，而严家一年能收入几万元，严德勤和村里人比是富了。

 　　湖北襄阳县刘寨村村民：“知道他家一年收入大几千上万元，还请了几个伙计帮着搞，还给伙计发钱，搞得像以前的老财主。”

 　　严德勤靠勤劳致了富，在村里引起的并不仅仅是羡慕。

 　　湖北襄了县刘寨村村民：“（有人说）人家就能搞那么多钱，我怎么就搞不来那么多钱，反正是靠关系嘛，比如说我和你（干部）有关系，就说把他的合同挤了，以后我们来包，他（合同）没到期，没到期也算了，给他收了。”

 　　这些议论也传到了整天在桃园里忙碌的严德勤的耳里。

 　　严德勤：“我就有些预感，好，我这片滩地，这片果园将来要遭到扼杀。”

 　　严德勤所担心的很快就来了，1993、1994、1995三年，村组干部三次找到严德勤，说要在他的桃园上挖沙卖钱。

 　　严德勤：“我说我那两千棵桃树都能收几万元，他说那不行，集体要挖沙，你不能挡了集体的利益。”

 　　刘寨村一组为什么非要在严德勤的桃园上挖沙呢？组里说这事是村里定的，村里又说这事与村里无关，最后还是原来的组长刘道提说了实话。

 　　刘道提：“就说是为了卖沙，也有点恨人穷（嫌人穷）。”

 　　严德勤拿着合同，动过念头要告村里违约，但他还是忍了。作为农民，他毕竟不愿轻易与村里闹翻。

 　　严德勤：“我想不行，还是他的权大，胳膊咋拗得过大腿，我为了能在这儿住成不和他们抗。”

 　　于是，1993、1994、1995三年，严德勤三次违心地同意组里在他的桃园上挖沙，而且一分钱赔偿他也没得到。到1996年，50多亩的桃园只剩下了10来亩，两千多棵桃树也只剩下了301棵，这301棵桃树成了严德勤最后的希望。春天来了，桃花红了，接着而来的却是毁灭，村里、组里在桃园挖了三年沙，没有多少收益，就又找到了严德勤。

 　　严德勤：“集体收回我的老营滩承包权，集体挖沙。”

 　　这次，严德勤是坚决不干了，他不甘心自己的耕耘全部白费心血，他也不相信他与组里签的协议会被随意作废，他带着合同和法律书去找村组的干部。

 　　严德勤：“（干部）说那书我们不看，啥法不顶我们说一句。”

 　　刘道提：“村里早就想收回那片河滩的承包权了。”

 　　紧接着，村里又召集全组的人开大会，强行宣布中止严德勤的承包合同。

 　　湖北襄阳县刘寨村村民：“那时候老百姓都不同意毁，没有一个老百姓同意，干部非叫毁。”

 　　湖北襄阳县刘寨村村民：“大队的干部来开会时还带着手铐。”

 　　刘道提：“宣布了10条纪律，不准走动，不准交头接耳，不准闹事。”

 　　严德勤：“我当时才没有门了，不接受也不行。”

 　　最后，严德勤违心地与组里签了协议，同意砍掉桃树，让村里去挖沙，最后的301棵桃树终于被砍掉了，桃园没有了，严德勤的致富梦破灭了。

 　　严德勤：“我当时心横了，他们砍树，我砍人，不如我把村支书砍了。”

 　　冷静下来，严德勤决定打官司，他向襄阳县法院状告刘寨村一组违约，并要求赔偿他的桃树损失。严德勤的妻子从一开始就对老严打官司的事有担心。

 　　严德勤的妻子：“老百姓和一个生产队（村）打官司，我想怎么打得赢呢？他犟着要打。”

 　　襄阳县法院一审认为严德勤与一组签了协议，同意毁林挖沙，协议合法有效。法院判严德勤败诉，严德勤不服，又提起上诉，但是，二审他又输了。

 　　严德勤妻子：“他输了回来，我也气得不得了，他说气什么，一盘不行我弄两盘，一直打到中央。”

 　　严德勤还是不甘心，他又开始了申诉。他几乎每周都要坐几十公里的汽车赶到襄樊，向有关部门交申诉材料，他希望法律能给他一个普通的农民一个公道，在随后的一年多里，严德勤的官司先是被襄樊市中级法院发还到襄阳县法院重审，结果他又输了。严德勤还是不甘心，又提出申诉，这一案件第二次被发还到县法院重审。

 　　严德勤：“发还到襄阳县法院重审，当时我的心里就温暖一些，暖和一些，感觉这官司有了希望，因为他们撤销了原来的一审、二审判决。”

 　　这次，严德勤终于看到了法律天秤的公正，襄阳县法院第二次重审后认为，组里与严德勤96年签的关于毁林挖沙的协议是无效协议。

 　　湖北襄阳县法院经济庭副庭长刘志前：“协议的内容对砍伐原告在承包期内的301棵桃树的约定条款，违反了我国《森林法》的有关规定。”

 　　襄阳县法院认为，严德勤与组里1990年的承包合同有效，而1996年严德勤与组里签的关于毁林挖沙的协议，违反了《森林法》关于禁止滥伐树木的规定，所以此协议是无效协议。刘寨村一组反对这一协议，造成的损失是主要责任。由于桃园已经被毁掉挖沙，原来的承包合同已无法继续履行，法院判决被告刘寨村一组向严德勤支付桃树投资及培育费、树柴损失等共计87000多元。刘寨树一组不服，提出上诉。1999年10月，襄樊市中院裁定，驳回被告刘寨村一组的上诉，维持原判。赢了官司一年之后，2000年9月，严德勤终于拿到了桃树补偿款6万元，严德勤打了四年的官司终于赢了。

 　　严德勤的妻子：“来，吃饭。”

 　　严德勤：“原来果园不毁，我们今天也不会吃这个，这么简朴。什么小康生活早过上了。”

 　　主持人：今天的演播室我们请来的是中国法学会的会员、中国政法大学的李显东副教授。李教授，农民严德勤这几年来真是命运坎坷，可是他面对生活所表现出的那种韧性，我觉得正是反映了中国农民的本色，挺让人感慨的。不过我们回过头来捋一下，他生命当中的第一个劫，似乎是在第一次村委会单方面撕毁合同的时候，如果那时候他不是妥协，而是去据理抗争又会怎么样呢？

 　　李显东：实际上我们国家的法律对于严德勤的合法权益。，那么在我们的很多政策文件中间，都明确规定了国家所有的或者说集体所有的那些遗留的荒山荒地，可以由集体或个人通过承包的办法来经营，那么既然签定了承包经营合同，这个合同就是法律。

 　　主持人：那就是1990年的合同，就是合法有效的一个合同。

 　　李显东：对，因为当时按照党的政策，进行遗留荒山荒地的承包，特别是用来造林的话，我们国家对他有很多优惠的保护政策。当然就是说，我们一般的老百姓，一般的农民对于《合同法》，今天已经很普及的《合同法》，当时他不一定了解。其实一个合同，我们说合同就是法律，这个合同它需要有4个条件，一个就是要主体合格，第二个它必须内容不违法，第三个我们讲意思表示要自然真实，第四个它必须形式合法。那么也就是在后来的那几次村委会通过某种手段，强迫他所签定的更改承包协议的那些合同，虽然在表面形式上严德勤是在上面签了字，按了手印了。但是这有个大的问题，那就是我们国家的《森林法》里边明文规定了，禁止任何毁林、开垦或者是采石头、采矿、采沙，也就说你没有经过有关主管部门的批准的话，那么你是不能够毁林取沙的，那就说当时村委会擅自解除承包合同毁林取沙，那么这个行为本身是违法的行为。

 　　主持人：那我们再回想一下，如果在1993年、1994年的时候，如果那时候严德勤就能够寻求法律的支持，那么他能得到法律什么样的一种保护呢？

 　　李显东：这个在我国的《森林法》中间明确规定了，在林木和林地的权属发生争议没有解决以前，任何一方是不得砍伐有争议的林木的。所以如果当时严德勤要是懂得拿起法律的武器，他只要到法院进行一个诉讼保全，要求法院进行解决的话，那么在这个权属争议没有解决以前，那么生产队（村委会）是没有权力去砍伐这个林木的。

 　　主持人：那么那50亩桃园，绿葱葱的桃园就可能保下来了。那么在这个节目当中村干部有句话给我印象特别深，他说‘什么法呀，那还抵不过我的一句话’。

 　　李显东：这就是权大于法嘛，咱们平常说的。那么对于农民来讲，这个时候要意识到自己要为权利而斗争，你拿起法律的武器，为自己的权利而斗争的时候，你同时也就为整个社会的权利而斗争。

 　　主持人：那么这正是我们今天想做的，我们通过这个节目想告诉千千万万像严德勤这样的农民朋友的，就是要用法律为武器筑起一道屏障，保护自己的利益和在土地上的那些梦想。感谢收看本期《今日说法》，也感谢李教授今天来到我们演播室， 欢迎明天同一时段继续收看《法律在希望的田野上》系列节目，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