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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万元赔偿金怎么办？

               ——《法律：在希望的田野上（1）》 

 2000年11月27日 星期一

　　嘉宾（中国法学会理事 北京大学法学院副教授）马忆南

    主持人（肖晓琳）：您好观众朋友，欢迎您继续收看本栏目和中国法学会联合推出的系列节目《法律：在希望的田野上》。在今天节目的一开始，我们先来认识一下我们本期节目当中的主人公肖立纯，她是湖南益阳的一位普通农家妇女，在1999年底，在村里人的极其不理解的眼光当中，她把自己的公婆推上了被告席。好，让我们一起先看看记者报道。

 　　一个星期前在深圳打工的丈夫才捎信儿说要回家看看，谁想到一个星期后肖立纯盼来的却是丈夫欧吉林遭遇车祸死亡的噩耗。这一天是1999年的9月27日。

 　　肖立纯：“我跟他15年了，明白吗？我跟他15年了。”

 　　肖立纯痛不欲生，同样悲痛的还有两位，年迈的公公婆婆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早日入土为安，两位老人委托村治保主任欧灿兵等人，前往深圳处理儿子的后事。经过近一个星期的谈判，事故责任单位最终答应一次性赔偿死者家属17万元，除去丧葬费、差旅费、赔偿金还剩下了14万元，可是等了好些日子，肖立纯也没有见到这笔钱。到村委会一问才知道，原来钱早已在公公婆婆的手里了。

 　　村治保主任欧灿兵：“钱带回来的当天晚上，交给了死者的父亲。”

 　　记者：“当时为什么要把所有的钱交给父亲呢？”

 　　村治保主任欧灿兵：“因为是死者的父母亲委托我们去索赔的，这个钱按我的想法，回来应该是交给父母亲的，因为是他们（父母亲）委托我们去的嘛。”

 　　35岁的肖立纯，15年前嫁入欧家，与欧吉林生有3个女儿。由于3个孩子都在念书，夫妻俩仅靠种地，难以维持生计。1999年春节过后，欧吉林告别了妻子儿女，只身一人南下深圳打工，没想到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肖立纯：“他是为妻子儿女出去的，不是为爸爸妈妈出去的，17万元整个应该全部都归我。”

 　　记者：“你当时觉得应该全部归你？”

 　　肖立纯：“嗯。”

 　　肖立纯来到公婆家讨要这笔钱，不料却遭到了公婆的拒绝。

 　　肖立纯的公公欧兆连：“你们看死去的到底是我的儿子还是她肖立纯的儿子？她（肖立纯）一屋子人，跑到我这里闹了好几回了。”

 　　肖立纯的婆婆李玉莲：“村委会的人把钱交给我了，交给我，我得保管这笔钱。我保管这笔钱的原因是什么？就是我有三个孙女，我得保证她们经常有饭吃，读书。”

 　　肖立纯的公公婆婆欧兆连、李玉莲都已年届70，死去的是他们三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欧家所在的湖南省益阳市李家坪村是个靠稻谷和稻草维生的湖区小村，14万元人民币在李家坪村的人看来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这笔钱究竟应当归谁来掌管呢？村里大部分人都觉得肖立纯还很年轻，她不可能在欧家呆一辈子，由她来保管这笔钱实在是令人担忧。

 　　记者：“您觉得该归谁管这个钱？”

 　　村民：“应当归死者的父母管，因为他的孩子还没有大，他爱人还比较年轻。父母如果不管，怕肖立纯他们这个媳妇改嫁去了。”

 　　欧灿兵：“我也有这个想法，这个是很正常的。肖立纯还年轻，她要改嫁也是正常的，她要是改嫁带走这个财产，谁也管不了。”

 　　从公婆那里讨不到钱，村里又没人支持自己，肖立纯动了到法院去讨个说法的念头，然而真要打官司上公堂又谈何容易。丈夫尸骨未寒，自己却要因丈夫可以说是用生命换来的钱而把丈夫的父母告上法庭，今后自己在村子里还怎么做人呢？

 　　记者：“你当时是怎么知道的？”

 　　肖立纯：“当时社员群众都说，为了这个钱不要打官司。”

 　　肖立纯思来想去，打官司的念头也一再地动摇。可是当她看到三个还未成年的女儿背着书包去上学的身影时，肖立纯终于下定了决心。1999年10月，肖立纯带着三个女儿走进了资阳区人民法院状告公婆欧兆连、李玉莲，要求依法分割14万元的赔偿金。不出肖立纯所料，公公婆婆一听说儿媳妇让自己成了“被告”，顿时火冒三丈。

 　　欧兆连：“我气得吐血了，我气得吐血了，这样来侮辱我，你看我怕是不怕？”

 　　更让肖立纯难过的是，把公婆告上法庭之后，自己在村子里处境一下子变得艰难了起来。

 　　肖立纯：“一回到李家坪村大家都不理我，一大堆人都不理我，大概有百分之六七十的人都不理我。”

 　　肖立纯顶着这一切压力，默默等待着法院的判决。一个月之后，资阳区人民法院首次开庭审理了这起儿媳状告公婆的案件。

 　　资阳区人民法院审判员莫赛球：“这个案件很特殊，有妇女、有儿童、有老人，都是我们法律保护的对象，所以根据死者的这一笔死亡赔偿金，我们当时考虑了老人的赡养费，考虑了儿童的抚养费和教育费，然后剩下来的死亡赔偿金再6个人平均分。”

 　　11月20日，法院作出一审判决，肖立纯分得死亡补偿费共1.2623万元，三个女儿分得抚养费、教育费，死亡补偿费共7.0992万元，由母亲肖立纯保管，死者父母共分得赡养费、死亡补偿费3.4846万元，双方均未提出上诉。肖立纯赢了官司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几次拿着法院的判决上门找公公婆婆要钱，却回回都吃了闭门羹。

 　　肖立纯：“ 要不到手。”

 　　无奈，肖立纯只好再次来到法院要求帮助。可是，如何执行这起家庭财产纠纷案，法院也有些犯难。

 　　资阳区人民法院院长鲁军乾：“欧兆连跟李玉莲他们有两个反应，一个是他们两口子背着被子到我们法院来准备坐牢也不把这个钱拿出来。另一个极端就是他们准备把这个14万5千元全部烧掉也不给这个儿媳妇。”

 　　李玉莲：“我愿意坐牢，我把被子都带到法院去了，准备坐牢。”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法院秘密侦查欧家有可能存款的银行和信用社，却没有发现存款的痕迹。执行庭的干警们连续下乡十几次，联合村委会一方面对欧家两位老人进行说服工作，另一方面也对村民们进行普法教育，终于有村民向干警们提供了一条线索，这笔钱藏在欧家二老的大儿子欧新民的家里。

 　　欧新民：“我觉得分配有些问题，按说这个分配父母亲应该不止34800元。” 

　　执行人员几次上门，欧新民都不肯交出这笔钱。2000年6月，法院依法对欧新民实行了拘留。没想到会连累大儿子的欧家二老终于明白对待法院的判决可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李玉莲：“原先我不想把钱交到法院的，法院的人说坐牢也得交出钱来。”

 　　在欧新民被拘留的第4天，欧家两位老人终于把儿媳和孙女应得的11万元人民币交到了法院。几经周折，肖立纯终于拿到了应该属于她和女儿们的11万元赔偿金。说法是讨回来了，可是肖立纯心里还有个疙瘩没有解开，那就是公公婆婆家的门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向她敞开呢！

 　　主持人：今天来到我们演播室的是中国法学会的理事，北京大学法学院的马忆南副教授。马教授，在这个案件当中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笔是，当我们记者刚刚到村里去采访的时候，村里人都认为这个肖立纯因为年轻，她迟早是要改嫁的，所以她不应该得到这笔钱。那么我们的法律是怎么来规定的呢？

 　　马忆南：就死者的这个死亡赔偿金，它是赔偿死者的家属的。家属按照法律的规定，应当包括配偶、未成年子女和他的父母，这3种人应当是平等地来分割这笔死亡赔偿金。所以说肖立纯作为死者的配偶，她是有权利得到这个死亡赔偿金的一部分的。得到这个赔偿金和她是否改嫁是毫无关系的。

 　　主持人：可是在这个一审判决之后，我们看到，肖立纯可以说是赢了官司，输了亲情，她一回到村里的时候，几十个人都不理她。这是一种什么习惯思维在作怪？

 　　马忆南： 这个在农村里头很常见，就是农村里头还有一种封建习俗。这种观念就认为晚辈是不能告长辈的，否则的话就是一种破坏人伦的行为，对长辈很不恭敬的行为。这在中国老百姓当中，特别是在农村里头，比较偏僻的农村这种思维是很常见。

 　　主持人：那么对这样的观念我们应该怎么去推动它，改变它？

 　　马忆南：我觉得非常有必要在农村里头普及《婚姻家庭法》、《继承法》这类的法律知识，就像肖立纯这样有一种维护自己权利的意识，让周围的老百姓也能够认识法律，能够自觉地去信守法律。

 　　主持人：正因为如此，据我们了解，当地的法官就以这个案例为普法教材，多次把普法教育送到了当地农村。当我们记者再次去采访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情景就不一样了，来看看记者的再次报道。

 　　村民：“儿媳妇改嫁是她的人身自由，爱人死掉了，改嫁是你自己的事情，小孩要受教育，教育经费你要投进去。”

 　　村民：“但是这个公公婆婆的担心是有他们的道理的，他们怕这个媳妇跑了。但是法院判了，这样解决是一样的。我认为大人的钱归大人，小孩的钱归小孩，媳妇的钱归媳妇。”

 　　2000年9月的一天，资阳区人民法院执行庭干警带着肖立纯来到了公婆家。

 　　鲁军乾：“妈妈，爸爸，我们今天来就是希望这个家庭通过这件事以后今后更加团结，更加团结。肖立纯，更加尊重你的爸爸和妈妈，一定要把家庭搞好。”

 　　主持人：其实在生活当中我们经常碰到这样的情况，一个案件它不仅仅是维护了某个当事人或几个当事人的权利，更重要的是它可能还教育了周围的一批人。只有当我们每一个公民都懂法守法了，我们国家的这个法制建设才能真正地完善起来。 

　　好，感谢收看本期《今日说法》，也感谢马教授今天来到我们演播室。

 　　好，明天同一时间欢迎您继续收看本期栏目，和中国法学会联合推出的系列节目《法律：在希望的田野上》。好，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