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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说，这是秘密 

 2000年11月16日星期四

 嘉宾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副教授 王大伟

　　主持人（张绍刚）：各位好，这里是《今日说法》，欢迎您进入我们今天的节目。王教授，在1999年的10月，辽宁省葫芦岛市市郊，曾经发生过一起交通肇事之后逃逸的案子，有一人死亡，然后在出事不久以后，案发的旁边有一个村子里面的一个村民，就对案情用某种特殊的方式进行了举报。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呢，在举报之后，他被公安机关拘留，并且一直到目前为止，都是流落异乡。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来看一下记者的调查。

 　　2000年10月底，离事发已经整整一年后，我们来到葫芦岛老官堡乡。此时我们最急于想知道的，就是举报人孔凡茹是否已经回家？孔凡茹终于还是没有回来，在家里我们见到了他的妻子。

 　　孔凡茹的妻子：“早我没听说，我们村的别人告诉我的，他说小茹子叫人逮去了。西口死人了，你没听说？我说我没听说，我说那有他（孔凡茹）啥事啊？他说你往后就知道咋个事了。”

 　　这桩从头到尾让孔凡茹的媳妇蒙在鼓里的事，起源于去年10月初的一场车祸。那天，邻村村民王国香骑车时，被一辆疾驰的大货车剐倒摔伤。当时女儿王雅，就在他身后几十米远的地方。

 　　王国香的女儿王雅：“晚上6点钟，啥也看不着了。我一听，前面有点儿不正常的那种动静，汽车剐上什么似的，我就觉得好像出啥事了，我也没理会车，我就赶紧往前骑，到前面一看，我爸倒在地上。”

 　　当时正值初冬，已是暮色四合。货车没停，朝着葫芦岛市的方向疾驰而去。求助无门的王雅眼看着父亲断了气，在心里她暗暗地发了狠。

 　　王国香的女儿王雅：“当时我是特别特别恨他。为啥呢？他撞了人，他就走，真是。当时给我急的，我真不知道咋办才好了，就我一个人了。”

 　　王国香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家人的生计全靠着他。他这一去，留下了病妻和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全家人的生活陷入了困顿。更让一家人气愤的是，撞死人后，肇事者竟然逃跑，眼看着报案已有10多天，肇事者的影子都不见。王家决定悬赏，惟一的目的就是将肇事的司机送进监狱 。

 　　王国香的妻子：“见谁跟谁讲，一个传一个。他有知道的，还有图财的，我跟他，他跟他，唠嗑嘛，谁要说给我找到这个人 （肇事者），人家还给钱呢。过了一个半月了，出来这么个人，下雪天，穿着黄大衣，再一个就是围着大围巾，把脸这地方都围着。那时侯也就寻思，万一要有人告诉咱来了呢，白天不敢来晚上来，自己也往那寻思。”

 　　果不其然，来人正是要告诉他们肇事者底细的人。

 　　王国香的妻子：“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咋酬谢我呀？当时就提这个。我说咋酬谢你呀，当时我是那么说的，我说你要是知道，你要是告诉我，我给你赔偿的一半或者都给你。”

 　　最终来人与王家约定好，他提供肇事车的详情，王家给他15000元。说好先给8000元，事情属实，抓住罪犯罪犯后，再给另外的7000元。来人并一再叮嘱王妻为他保密，而且始终没有露出面孔，也没有留下名姓，这让王家心里有些不安。

 　　王国香的妻子：“告诉我名姓，我哪儿的人，咱们就不会拿他当那啥了。他始终他也不说我姓啥叫啥哪儿的人。”

 　　来人走后，王家寻思着怕是诈骗。11月17日，便报了案。连山区公安分局刑警队和派出所民警埋伏在王家，在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信息的时候，将来人抓获。

 　　连山区老官堡派出所民警：“通过咱们刑警队同志对他进行讯问，他对这方面的事实供认不讳。所谓这方面的事实就是，他去要钱，而且说还能提供这个交通肇事逃逸者的情况，这个事实，他都供认了。”

 　　被抓者正是孔凡茹。经审讯得知，他确实知道肇事者的情况，肇事车主是他的同村人吕巍，他曾经亲耳听到过他们议论过此事。据此，公安局很快将肇事司机吕巍抓获，尽管如此，公安局还是以涉嫌诈骗将孔凡茹拘留。

 　　孔凡茹的妻子：“都10多天了，然后人逮去了，他不是得给你下来一个通知书嘛，这么着，然后才给我一个信儿，然后让我给送衣服去。”

 　　连山区老官堡派出所民警：“当时他最大的疑点就是说，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谁也不知道他是哪儿的人。”

 　　就这样，孔凡茹进了拘留所。10多天以后，又被释放出来。这一拘一放，不仅让他感到奇怪，就连派出所的民警也并不十分明白。

 　　连山区老官堡派出所民警：“他肯定是刑拘了，这咱知道，肯定是刑拘了，具体以后因为什么把他放了？这咱就不清楚了。”

 　　孔凡茹一放出来，就听到了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为了几个钱，到被害人家里敲诈被公安局拘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还没有放出来。他没敢回村，跑到姐姐家，又遭到家人的一顿数落。

 　　孔凡茹的妻子：“是好心，好心但他这么整不行啊，人家都不得意他啊。你说你这车主啥都是这屯子的人，你说谁得意他啊。”

 　　看样子在村里是待不下去了，家里人又都怪他，孔凡茹当天就离开了家，不知去向。2000年5月，连山区法院审理了吕巍的交通肇事案，因积极赔偿被害人王国香一家经济损失5万元，吕巍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3年。我们采访的时候，吕巍已去忙自己的一份差事去了，提到他，村里人并没有太多的反响，倒是对孔凡茹其人其事，周围的人颇多非议。

 　　村民：“年轻人干那事不对劲儿啊。”

 　　记者：“您觉得孔凡茹这么做不对？”

 　　村民：“那你啥也不缺，家生活都挺好的，不等于走下坡路了吗。”

 　　村民：“他不应该上那儿要钱去，是不是啊？他这个是错误，要是告诉人家，不要钱，这是对的。”

 　　记者：“就是说举报是对的，要钱是错的，对吧？”

 　　村民：“要钱是错误的。”

 　　记者：“您觉得他这个事本身做得对不对？”

 　　村民：“对，咋不对。（举报的事）肯定是真事嘛，那也不是假的，也不带扣他的，这是真事。真事咱也不愿意说啊。”

 　　记者：“您理解不理解他呢？”

 　　村民：“现在我理解他了，理解人也不回来啊。”

 　　王家人也感到不安，总想要是孔凡茹当初说出自己的名姓，不就没有后面的事了吗。

 　　王国香的妻子：“始终他也不说我姓啥叫啥，哪儿的人，现在想人家告诉咱了，人家实际上是做好事，告诉咱了，人家倒有家难归。不是嘛，人家有老婆孩子还有个老父亲。”

 　　主持人：因为这个孔凡茹过多地遮掩了自己的面貌、身份，就引起了当时悬赏家属的怀疑，以至于怀疑他是诈骗。我们先来确定一下，您觉得他这个行为是不是诈骗？

 　　王大伟：首先我觉得还不构成诈骗罪。知情者他去报案，其目的是为了获取钱财，但是他最后提供的线索还是真实的，所以从这两点来说，他还不具备诈骗案的要素。

 　　主持人：就是我们今天谈论的这个案子里面的孔凡茹啊，我特别理解他的做法。为什么呢？被他举报的那个人是一个村里的人，他还需要在这个村里面继续生活。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呢，他一定会有某种程序上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还不仅仅是一个威胁，对方会不会威胁我？还有一个别人会怎么看我的问题。那么您也看到了现在村民对他的议论蛮多，甚至于大家现在的议论呢，对于那个肇事司机的指责，都要远远少于对孔凡茹的指责。那么您觉得老百姓的这种心理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王大伟：我觉得老百姓的心理也反映了我们国家一种传统的道德标准，就是当你知道犯罪分子的线索的时候，你应该积极地向公安机关或者向被害人提供你所知道的这些线索，那么这是公民的义务。你提供情况应该，但是你要钱，就是通过这种办法来索取就有些不合适。

 　　主持人：您觉得可不可以把自己掌握的、可以举报的线索，用来为自己获得经济利益？

 　　王大伟：我个人认为这是合情合理合法的。在国际上这是一种传统的做法，他们采取的是报案卡，这种人叫“cream stopper”，翻译成中文叫制止犯罪的人。这种制止犯罪的人，他是有一个密码的，他不需要告诉公安机关他叫什么，那么他提供了他的密码，提供了真实的线索以后，警察机关一看到这个，如果线索准确破案了，那么就要给他一定的物质或者货币的奖赏。在我们国家来说，大概是在“二王”那个案件的时候，大概是在1985年，那时候就是有这种大案，就是公安机关悬赏。那么以后呢，有一些恶性案件通过悬赏还事实地得到了侦破。现在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公安机关成立了很多举报中心。济南现在成立了一个叫有奖报案中心，那么这种有奖报案中心就打破了过去提供线索必须要到公安机关去，面对面的这样的去举报的情况。一旦举报之后，他可以留下自己的银行账户，和自己设定的一组6位数密码。这样呢，公安机关根据这个举报，如果把案破了的话，那么在15天之内，公安机关将由这6位数字的账户、密码直接把钱拨到他个人的帐户上，所以这就是一个保护了提供线索的人很多的个人的权利。回过头来看，这个案子三方面都存在着更好的一种提供线索的途径。

 　　主持人：其实受害者的家属应该向公安机关报案，然后联合公安机关一起来出这个悬赏。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来应这个赏，那么审查这个线索的权利其实是公安机关。它又有这样的权利，其实又有这样的方便。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孔凡如可能今天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了。而那个家里呢，就是这个悬赏那家呢，用这样的个人悬赏的这种方法，是不是也有不太合适的地方？

 　　王大伟：私人提供线索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和危害性，可由此引起诈骗罪和敲诈勒索罪。比如说现在有这样的案例，一个妇女被杀害了、强奸了，当她的父母贴出悬赏之后，犯罪分子呢又进一步利用这种悬赏，把他父母骗出来，说我知道你女儿的线索，那么你要给我多少多少钱。那么这个犯罪分子呢，强奸杀人之后，又用这种悬赏的手段来骗取钱财。这样的也是屡见不鲜的。

 　　主持人：公安机关怀疑他可能诈骗之后，用10天进行了刑事拘留。那么这种做法，是不是有欠妥当的地方？

 　　王大伟：公安机关是有权24小时盘查拘留，24小时把他留在公安机关。那么如果24小时不够的话呢，通过上公安机关一级批准，可以延长到48小时，也就是最多两天。那么如果要是再查不出来，或者要是需要进一步核查、盘查的话，那么可以把这个知情人放回家。然后呢，随时把他传唤到公安机关。

 　　主持人：公安机关刚才我们也讨论了，可能有的地方确实也值得商榷，那么现在这三方面的多多少少的问题所构成的结果，就是孔凡茹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家了。我就特别想告诉孔凡茹，如果你此时此刻正在看我们的节目，我们想告诉你的就是——你可以回家了，而且你从此以后，也可以堂堂正正地挺起来腰杆做人。感谢观众收看我们今天的节目，也感谢王教授参与现场讨论，明天同一时间，《今日说法》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