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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个老婆是痴女

2000年10月26日 星期四

嘉宾（北京大学法学院副教授）孙东东

　　主持人（张绍刚）：各位好，这里是《今日说法》，欢迎您进入我们今天的节目。孙教授，今天我们的记者给我们带来一个叫周文建的农民的故事。有一段时间，46岁的周文建真的觉得他遇上了我们经常在故事书里面看到的那种天赐良缘。但是就是这段他自己、他的家人以及他的乡里乡亲都非常看好的姻缘，却给他带来了一场不小的官司。我们先来看一下记者的调查。

 　　2000年6月的一天，位于浙江省西部的江山市淤头镇六峰山村里传出了一条震动全村的新闻，46岁的村民周文建因涉嫌强奸罪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了。村民们为此议论纷纷，都说周文建是难得的大好人，这次被抓完全是冤枉的。

 　　六峰山村村民：“当然冤枉了，我们整个村都是这样讲的嘛。”

 　　事情说起来并不复杂，两个月前的一天中午，周文建骑自行车正往家赶，在回村的一条小路旁，看见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在哭，他便上前询问。

 　　周文建：“她说她没老公了，老公死了，她老公在外面打工时在钢筋上摔死了。”

 　　她就是周文建遇到的那个女人，自称焦焦。谈话中，周文建明显看出这个说自己刚死了丈夫，又被婆家人打骂的女人显然是个傻女，连自己家住哪里，年龄多大等问题都回答不上来。但她看上去身体健康，长得也不难看，这下令他动了心思。说起周文建，村里人都知道，他家境不好，人又长得瘦小，35岁时才好不容易成了家，几年前，他的妻子又因病去世，原以为今后要做一辈子鳏夫了，没想到这次竟来了这么一个意外的机会。

 　　周文建：“这个女人蛮好的，我岁数这么大了，又娶不到老婆，那个女的跟我走了5里路的时候，我问她愿不愿意跟我回家，心里想把她带回去做老婆。”

 　　周文建说，当他问这个傻女人愿不愿意跟他回家时，她竟痛快地答应了。于是，他欢欢喜喜地把这个路边捡来的女人带回了家，家中的父母见了也非常高兴。

 　　周文建的母亲：“高兴。”

 　　焦焦还知道帮着洗洗衣裳，像他的老婆一样。就这样，这个女人在周家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20多天。村里人知道以后，都说这是一桩上天赐予的好事。

 　　村民：“那当然好了，她没有丈夫，他没有妻子，那当然好了。”

 　　村民：“像他的老婆，就是一家人。”

 　　据村里人反映，周文建对这个意外得到的老婆非常照顾，而这个女人也总愿意跟着周文建，还能做一些家务活。两个人经常出双入对，俨然是一对真正的夫妻。就在全村人交口称赞的时候，这件事却引起了当地派出所的注意。

 　　江山市淤头镇派出所副所长姜航军：“今年5月20号，我们在进行排查的时候，从群众手里发现在六峰山村有一个贵州女，她好像精神不正常，据群众反映，这个人最近这段时间刚过来，不知道是哪里人，后来我们就查了报警材料。”

 　　原来，就在不久前，淤头镇派出所接到了邻村一个姓邹的人家报案，说自己的儿媳妇最近走失。经过排查之后，民警认定焦焦就是邹家失踪了快1个月的儿媳妇，并把她送回了邹家。这一问才得知焦焦是10年前被两个人贩子从贵州带过来的，被邹家以3500元的价格买下，并与邹家的儿子私下里成了亲。现在，焦焦在邹家生下的儿子已经上小学了，智力发育正常，两个人却从未到民政部门办理过结婚登记。不久前，焦焦的丈夫在外地打工时不幸受了工伤，身亡，而她又在一次外出时迷了路，这才发生了这段与周文建相遇的故事。

 　　记者：“那个女的来了，你们两个住什么地方？”

 　　周文建：“睡在这里面。”

 　　记者：“住在哪里？”

 　　周文建：“这里。”

 　　记者：“这里吗？”

 　　周文建：“嗯。”

 　　在派出所的第一次盘问笔录上，周文建承认了曾两次与焦焦发生过性关系。而当民警发现焦焦的确是一个弱智女时，问题就变得复杂了。根据我国《刑法》有关规定，周文建的行为已经涉嫌构成了强奸罪。那么焦焦的弱智程度究竟有多严重呢？江山市检察院的检察官为此来到了邹家，对她进行了一次初步的智力测试。

 　　江山市检察院审查起诉科副科长姜小英：“焦焦，你现在看一下，这个到底是多少钱？”

 　　焦焦：“2块。”

 　　姜小英：“2块，是吗？那这一张呢，这一张是多少钱？”

 　　焦焦：“2张。”

 　　姜小英：“2张吗？”

 　　焦焦：“嗯。”

 　　姜小英：“这两张钱是不是一样多呢？”

 　　焦焦：“一样的。”

 　　姜小英：“这两张钱一样的吗？”

 　　焦焦：“嗯。”

 　　姜小英：“那这3张钱是不是一样的？”

 　　焦焦：“是一样的。”

 　　姜小英：“也是一样的吗？”

 　　焦焦：“嗯。”

 　　测试中，检察官们发现焦焦连一些最基本的常识都答不上来，为了进一步确认，他们把焦焦带到了衢州市第三医院，做更为准确的司法鉴定。医院首先通过韦氏成人智力测试，证实焦焦的智商不到32，远低于常人的90到110。

 　　衢州市第三医院主治医师姜小琴：“在检查过程当中，我们经过询问发现，她对哪种性行为正当，哪种性行为不正当，还有性行为对她自己本人身心方面、人格方面，还有社会荣誉方面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她都没有认识能力。所以我们司法鉴定的结果是这个人是没有性自卫能力的。”

 　　根据这一鉴定结果，江山市检察院批准了对周文建的逮捕。这一下在小小的六峰山村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村民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法律要介入到这桩两全其美的好事中来。既然焦焦在别人家住了10年都相安无事，为什么到了这儿，就给周文建背了个罪名呢？

 　　村民：“当然想不通了，肯定想不通的。”

 　　记者：“全村人都想不通吗？”

 　　村民：“全想不通，就连隔壁村都想不通，不光我这一个村。”

 　　周家人对此更是不能理解。

 　　周文建的母亲：“想不通。”

 　　记者：“想得通想不通？”

 　　周文建的父亲：“想不通，想不通了嘛。因为我们是把她做老婆的，我又没强奸她，又没骗她。”

 　　姜小英：“我们在调查该案过程当中了解到，周文建平时没有这方面的劣迹，群众对他反映也很好，一致反映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就我个人感觉呢，周文建这个人也有值得同情的一面，但是法律确实规定了像他这种行为是涉嫌强奸犯罪的行为，所以我们检察机关必须依法进行审查。”

 　　周文建被刑事拘留后，检察院准备以强奸罪正式提出起诉。不过，由于此案目前仅有周文建个人的供述，还没有其它任何证据来证实焦焦在周家居住期间确实与周文建发生过性关系，现在周文建被暂时取保候审，此案也在进一步的调查取证当中。

 　　主持人：孙教授，您可能也能够看出来，这是一个当地的乡里乡亲，包括周文建本人和他的家人都觉得非常满意的这么一段姻缘，而且我们觉得周文建这个行为的目的和平时我们想的这个强奸行为之间好像也有很大的差别。那么现在检察机关是以涉嫌强奸罪对周文建进行了调查，那么您觉得调查的依据在哪里？

 　　孙东东：按照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和公安部联合下发的一个通知，就是《关于当前处理强奸案件若干问题的解答》，那里面明确规定对严重的智能障碍者和精神病人实施性行为的均以强奸罪论处。

 　　主持人：那么如果这个精神有障碍的女性对男性有主动的性挑逗，而且这个男性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女的，他们这个时候发生性行为难道也算强奸？

 　　孙东东：也以强奸论处。只要他们没有夫妻关系的成立，另外这个男的只要明知对方是精神病、严重的精神病和严重的智能障碍，那就以强奸罪论处。

 　　主持人：那您觉得法律为什么要这么规定，您觉得它的法理精神在哪里？

 　　孙东东：因为人对性行为的判定不单是一个生物学的判定，还要有一个社会学的判定。你比如说，性行为的性质，性行为的后果以及性行为的启动，比如说为什么要做？那么受不受社会伦理道德的约束？这些判定要综合起来看，不是一个简单的生物学的概念。那么这个时候，这部分精神病人和弱智人往往这方面他们没有判断能力，所以如果放任他们，不管他们这一块的话，那可能这些人就会成为受害人。

 　　主持人：那么如果周文建想要和焦焦正式地成为夫妻，建立正式的婚姻关系可能不可能？

 　　孙东东：这个有可能。按照我们国家《婚姻法》的规定，他们要到当地的婚姻部门去办理登记手。，那么按照《婚姻法》规定，一条医学上认为不易结婚的疾病，这个呢，立法的初衷是考虑到疾病有很多种，不可能把它都写全，所以用一个笼统的概念，一个广义的概念把它涵盖。就把这个球踢给了医生了。那么应该如何来界定？哪些应该允许结婚？哪些是医学上认为不应该结婚？你比如一些遗传疾病，比较好辨认，一些本身就有生理缺陷的好辨认，但对于精神障碍和智能障碍，这些从遗传学、优生优育以及对社会的责任这方面来讲，这方面的鉴定就要复杂得多。所以这样的人应该在登记之前，先到当地司法鉴定机关，包括各个（医院），像刚才那个衢州精神病院（第三医院）、精神卫生中心，到那种地方去进行婚姻能力的鉴定这个婚姻能力。一个包括他（精神病人）是否遗传，另外一个就说这个人他对婚姻意义的理解，这个婚姻的意义不是简单的生物学的交配，它还包括一个社会责任、家庭的责任。能满足对婚姻的理解条件，这种情况下，可以批准他结婚。你比如说有一些轻度的精神障碍的人和一些轻度的智能障碍，那是允许他们结婚的，这个只要他能够满足这些条件，就可以让他结婚。像今天看到的这个焦焦，智商只有三十几，在这种严能障碍下，我个人认为，她对婚姻不能够理解，没有辨认能力。因为她对家庭的责任都没法履行，她出走就回不去家。

 　　主持人：而且一旦以后这两个人的父母老了，是不是能够去赡养父母，是不是能够去承担一些家庭义务和家庭责任，都成了一个问题。

 　　孙东东：而且有时候不但不能够履行，比如说赡养老人、抚养子女这样一个责任，而且甚至还对老人和子女的身体和精神实施一些侵害，造成严重的后果。

 　　主持人：孙教授，现在我们看到了周文建自认为美满的一段姻缘，其实是和法律的精神严重地相背的。那么这个案子现在可以说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但是它给我们提出的问题，我们必须要正视，就是我们应该怎么样来正确地看待和正确地对待在这个社会上存在的一个智能障碍的弱势群体。我想只有我们处理好这样的问题，我们才能够给他们提供更多的保护，同时我们也给他们提供更宽阔的生存空间。感谢孙教授参与现场讨论。明天同一时间《今日说法》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