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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庭财产纠纷 

 2000年10月23日星期一

 嘉宾：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副教授 范愉

　　主持人（张绍刚）：各位好，这里是《今日说法》，欢迎您进入我们今天的节目。范教授，一般人们平常习惯聊天的时候，都会说一句话：说孩子就是父母的心头肉、掌上宝。其实这种说法，所描绘的情景就是父母疼孩子，怎么疼都疼不够。但是，最近我们的记者在河南洛阳采访的时候，却看到了父母把亲生的孩子推上法庭的一幕。先来看一下记者的相关调查。

 　　1999年7月洛阳市郊区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了一起财产纠纷案。坐在原告席上的是一位60多岁的老大妈，坐在被告席上的却是大妈的亲生儿子。母子二人为何对簿公堂呢？我们到洛阳调查了此案，大妈名叫索秀英，今年69岁，大妈的老伴胡中和今年70岁，夫妻俩是洛阳市城郊乡的农民，他们有1个女儿、3个儿子。女儿出嫁，老大老二成家后，也分开单过，夫妻俩就和小儿子胡宝民小两口一块儿生活。

 　　李秀英的二儿子胡克敏：“我那弟弟性格不行，那脑子是闯祸由头。也是挺愁人的，从小打架斗殴，挺愁人，这人。为啥我父亲把他护得很严，一直让他跟着老人，就是怕他出事，对他好一点，怕他出事。”

 　　索大妈的老伴胡中和有着一手修电机的好手艺，1982年老父亲胡中和在洛阳市中州路上自家的4间门面房内，开了一个电机修理铺。随着生意做大，1989年电机修理铺逐渐扩大成一个家庭经营的建材商店。小儿子胡宝民两口子，也在店中工作，小儿子跑业务，儿媳妇符秋霞管财务。生意十分红火，挣的钱以小儿子胡宝民的名字存在银行，父母也没多想什么。眼看二老年事已高，1994年在小儿子胡宝民的要求下，老两口立下遗嘱，遗嘱上是这么写的：我们在百年之后，中州路上这所宅基地由小儿子继承，其他人不得干涉，我们的生养死葬由小儿子胡宝民负责。老两口还到洛阳市公证处做了公证，对此哥哥姐姐并未提出异议。

 　　李秀英的女儿胡桂芳：“俺们想着就是说小兄弟、兄弟媳妇跟着老父亲在一块过，只要他们对老人好，老人老了不受罪，父母挣的钱都给他。只要他（弟弟）不闯祸，不给一家人丢人，这就是俺们最大心愿，所以说父亲的财产俺们没有争过。”

 　　由于老父亲胡中和善于经营，1996年老父亲用家里攒下的40万元和小儿子贷款的20万，以及借来的10万元，共花了70万元，扒掉了开建材商店的2层楼，重新盖了一座6层的大楼。大楼竣工后就出租给了一家公司做寻呼台，年租金50万。有着这么丰厚的收入，老两口也可以安度晚年了。可就在此时，意外的事发生了。

 　　李秀英的二儿子胡克敏：“我父亲在1994年犯脑血栓，但是1994年不是太严重，到去年脑血栓又加重了，脑血栓加重以后就不会说话了，当时人事不省。”

 　　老父亲由于患脑血栓没能治好，四肢瘫痪，生活不能自理，同时也丧失了说话能力。看着老伴受病痛的折磨，索大妈心如刀绞。而此时小儿子胡宝民，又在大妈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索秀英：“老头夜里尿湿了8回，我黑夜白天伺候，小儿子就不管，他不管。”

 　　李秀英的女儿胡桂芳：“从俺老父亲一不会说话以后，弟弟就彻底变脸了。他不伺候，住院不拿吃饭钱不送饭。”

 　　自从老父亲瘫痪后，小儿子不但不伺候老父亲，而且开始打骂父母。小儿子为何对父母的态度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呢？我们多次到小儿子胡宝民家采访，他却躲着我们。而此时索大妈夫妇不得不搬回二儿子胡克敏家，同时索大妈又到洛阳市公证处，取消了遗嘱。自从父母取消遗嘱后，小儿子就再也不给父母一分钱的赡养费，而二哥胡克敏夫妻俩都下岗在家。大哥胡学敏大脑先天有问题，家庭经济条件也不好，这时大妈就找到了承租她家6层楼的寻呼台。

 　　洛阳市国浩寻呼股份公司副经理李向东：“他们认为这个楼，因为撤销遗嘱之后，这个楼所有权就归二老所有。所以就跟我们谈到这个事情，因为当时我们签协议的时候，包括整个我刚才前边讲的，谈到这个盖楼的情况，是一直跟胡宝民和胡宝民的爱人符秋霞在接触。所以我就把具体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二位老人啦。从那儿以后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再接触过。”

 　　记者：“听说这个楼从去年1999年开始以后，每年咱们都要付给胡宝民50万元的租金，是吧？”

 　　李向东：“对，应该是这样的。”

 　　由于出租合同是小儿子胡宝民与寻呼台签的每年50万元的房租，索大妈夫妇却拿不到一分钱。眼看老伴的病一天天加重，家里却无钱给老父亲治病。1999年6月，万般无奈的索大妈，只好到洛阳市郊区人民法院起诉小儿子胡宝民，要求小儿子返还中州路上这座6层楼，法院公开审理了此案。

 　　法官：“大楼总投资多少？”

 　　索秀英的三儿媳符秋霞：“总投资我的合同全体框架，合同是70多万。”

 　　法官：“70多万？你的资金来源讲清楚。”

 　　符秋霞：“资金来源，我借款贷款还有我本人的。”

 　　法官：“本身存款多少？”

 　　符秋霞：“本来存款20多万。”

 　　法官：“贷款多少？”

 　　符秋霞：“贷款22.4万。”

 　　在法庭上儿媳妇符秋霞称，6层楼是他们盖的，并拿出了当时贷款借款的证明。而索大妈却说当时开建材商店时，儿媳妇是商店的会计，挣的钱都由儿子儿媳掌握。

 　　洛阳市城郊区人民法院法官宋建民：“作为两个原告人交给被告多少钱建房？有数没有？没有数。在他儿子口袋装着，都在他口袋装着，我都没留，都给他了。你问问俺们邻居街坊，看钱是不是他掌握着？”

 　　索大妈只能拿出建房时的土地使用证，以及当时开电机修理铺和建材商店的营业执照，却拿不出盖6层楼投资40万的证据。而小儿子胡宝民也说，房子是他自己盖的。

 　　李秀英的小儿子胡宝民：“房子是我投资建的，我应该享受我的权利，我就是这个观点。”

 　　虽然索大妈拿不出证据，但村民们对此事却有自己的看法。

 　　邻居：“不是他和老人共同生活了31年，是老人养活了他（小儿子）31年。他（小儿子）1986年结婚，1987年盖的2层房，是不是他（小儿子）挣的钱。在老人挣的钱的基础上，盖这6层楼。老人不挣钱，他（小儿子）用啥盖这6层楼。”

 　　邻居：“谁给谁的孩子还打条子？老人给孩子钱还会给给他打条子？不可能，任何人都没有。”

 　　邻居：“人都是指望孩子，啥都分给孩子，可是有病应当照顾好，不应当不叫煎药，不应当打骂。”

 　　1999年12月，洛阳市郊区人民法院作出判决，6层楼是胡宝民和父母一起生活时共同所建。索大妈夫妇享有多少份额尚不明确，原告的诉讼请求不予支持。眼看父母辛辛苦苦拉扯弟弟长大成人，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大姐再也按耐不住。在判决之后，大姐和弟弟吵了起来。

 　　李秀英的女儿胡桂芳：“你干一辈子盖不起，那200平方（6层楼），你能挣几个钱？”

 　　一审判决之后，索大妈不服判决又向洛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中级人民法院经过审理，维持原判，驳回上诉。

 　　主持人：我们看到现在这个事情，是子女不赡养老人，最后双方对簿公堂，就是这么一个局面。那么应该说，所有人在看到这个案子之后，他们的同情心都一定会放在这两位老人身上。但是为什么老人所提出来的诉讼请求，最后会被驳回？

 　　范愉：这个老人提出的诉讼，是主张这个楼全部归老人所有。也就是说，等于对这个所有权进行确认，并且返还。那么经过在诉讼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其实有一些证据证明，儿子确实有投资。那么至少这个楼的全部所有权，不是完全属于老人个人完全独有的。当事人自己提出的主张，法院不超越她（索大妈）的主张，但是同时她（索大妈）也要为自己主张提供证据，这就叫谁主张谁举证。结果她的证据不能完全支持，她这个诉讼主张的时候，所以法院就驳回了。

 　　主持人：就是老人现在提出来的，诉讼请求是这个楼都归她，然后但是证据表明，其实确确实实她的小儿子也进行了一部分的投资，所以不能都归她。那么这会儿驳回的是针对她提出的要求，这个楼全部归自己所有的诉讼请求驳回。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老人对这栋楼没有自己的权利。您也看到了，刚才洛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所作出来的决定呢是终审判决。那么再往下走，老人可以怎么样？

 　　范愉：那么老人当然可以重新再提起财产分割的起诉。法院已经确认这个财产并不是完全属于她儿子所有的，那么老人当然拥有自己的那部分财产所有权，所以老人可以要求分割财产，同时也可以要求分割由财产所产生的这些收益，比如说租金等等。

 　　主持人：我们看到在一审和二审中，因为这个老人提不出来足够多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讼诉请求，也就是6层楼全部归自己所有。那么现在老人已经重新起诉了，而提出来的诉讼请求，就变成了要求分割财产。那么现在这个时候的证据是不是就已经足够了？那么其实现在呢，老人也确实有所行动，我们看一下记者的后续报道。

 　　终审判决之后，索大妈经过咨询，又向洛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重新提出起诉，要求对中州路上6层大楼，进行财产分割。法院已受理了此案。

 　　主持人：范教授，您看到最后这二老也重新起诉，而且就是要求分割财产。法院的有关工作人员对法律一定是最了解的，那么在这种前提下，是不是也能够给当事人提些适当的建议？

 　　范愉：法院可以在公平公正的原则之下，同时也为了提高效率，避免过多的重复诉讼，在适当的情况下给当事人一定的帮助。所以这种做法有利于当事人及时地根据实际的情况，变更诉讼请求。

 　　主持人：我们在回想很多年以前，很多人所崇尚的一种家庭生活方式，就是几世同堂这种的生活方式。而且在农村很多人家，特别忌讳谈“分家”这个词。

 　　范愉：不错。而且我们古代的法律就是禁止在老人健在的时候，儿女们分割家财，就叫做“父母在，不能别籍异财”，就是不能分家。就这个案子来讲，首先老人最初是希望跟儿子，就是养儿防老嘛，希望通过一种附条件的，这种遗嘱的方式，使自己以后老后赡养的问题等等，通过这种协议来解决。但是由于儿子以后发展的过程证明，他（老父亲）的有病，儿子拒绝履行赡养义务。首先这一点是绝对错误的。不管什么前提下，就是跟这个财产毫无关系的情况下，儿子没有任何理由或者权利拒绝赡养老人。拒绝赡养老人是既违法，也违反道德的。另外一个就是在我们国家这种特定情况下，个体经营户也好，还有农村承包户也好，它是一种以家庭为单位的经营方式。那么这时候，家庭的成员对财产往往是拥有共同的权利的，那么为了保证事后不要发生纠纷，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对经营方式，包括双方的出资，包括经营的这种状况，应该最好有个简单的约定。哪怕是个简单的约定，这样的话就使这个财产内部的，将来分割也好，发生纠纷的问题就比较好解决了。但是即使是在市场经济的情况下，那么这种亲情，诚实信用，也永远是一个家庭、一个经营单位中所必需的一个更重要的东西。

 　　主持人：那么虽然现在这个案子的一审和二审的判决结果，都是儿子胜诉。但是这绝不意味着他可以不去履行他赡养父母的义务，同时在进一步的审理过程中，我们相信法律一定会针对现有的财产给老人一个合理的说法。同时小儿子这种行为，也必然会受到某种道德上的谴责。 感谢电视机前的观众，收看我们今天的节目。也感谢范教授参与现场讨论，明天同一时间，《今日说法》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