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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他还是救他 

 2000年10月18日星期三

 嘉宾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 李显东

　　主持人（张绍刚）：各位好，这里是《今日说法》，欢迎您进入我们今天的节目。李教授，不久前呢，在江苏省东海县发生了一次车祸。在车祸之后呢，这个受伤的司机很快就被自己的两个朋友送到医院去了。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事后这个受伤的司机，却把两个朋友告上了法庭。我们先来看一下，记者带来的调查。

 　　这是一辆拆散了的手扶拖拉机，它被停放在院子的荒草中，当作了晾衣架。它的主人失去了左臂，呆呆地看着它发愣。这是我们的记者在江苏东海县农民张金城家看到的一幕。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张金成的父亲：“你说我到底怎么办呢？32岁呀，我一辈子，这下可怎么办呢？”

 　　事情还要从1999年11月16日晚上8点多说起。当时司机张金成开着自己的拖拉机回家，车上坐着顺路搭车的村民周立干和刘正刚。

 　　搭车的村民周立干：“他是拉货的车回家，我搭他车回来的。到这边大桥，刘正刚也一起搭车，刘正刚是回老家。”

 　　交警陈树芳：“事故现场就在这个地方。”

 　　由于当时公路上没有路灯，再加上对面来车的灯光非常亮，使张金成没能看清前方路边停靠的正在换轮胎的大货车，致使他的拖拉机撞到了大货车上。事故发生后，司机张金成当场受重伤昏迷不醒，同车的村民周立干和刘正刚也被摔出了车外。 

　　搭车的村民周立干：“发生事情以后，我们两个人也从车上摔下来了，昏过去了。我们两个人一醒过来，我们就做到人道主义，两个人把他送到县医院抢救。”

 　　江苏省东海县人民医院医生付元贵：“当时这个病人来的时候，情况比较危急，左上臂不完性离断伤，整个上肢鲜血淋漓。”

 　　江苏省东海县人民医院副院长周宏：“整个骨头血管已经全部离断，仅剩皮肤还有一点粘连。”

 　　江苏省东海县人民医院医生付元贵：“这种情况是远端血供消失，（无端的）指头已经发紫、发黑、发冷，没有感觉了。”

 　　江苏省东海县人民医院副院长周宏：“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做截肢手术。”

 　　医院决定为张金成实施手术后，遇到了一个难题。由于张金成的车祸是突发事件，到此时还没有来得及通知他的家属，因此没有人能够在张金成的手术议定书中的病人家属栏内签字。

 　　江苏省东海县人民医院副院长周宏：“按照医疗规章制度，那么就是所有的手术病人，术前都要签字。”

 　　由于病人的伤情每拖延一分钟，都会对他的生命构成威胁。于是医院找到了张金成同来的周立干和刘正刚。

 　　江苏省东海县人民医院副院长周宏：“因为现在，你们也知道医疗纠纷很多，如果术前不签字，很可能术后会带来一些法律上的纠纷。所以我们就要求他来的陪人，或者他们单位的同事签字，实际上这属于一种见证，属于一种见证，证明当时这种情况需要手术。”

 　　搭车的村民周立干：“医生叫马上签字、输血、抢救，我们又不是亲属，只是朋友。”

 　　搭车的村民刘正刚：“不应该我们签字，但我们也不懂这个。医生说，如果不签字他就有生命危险。我当时和周立干抱着一条态度，不管有什么情况，我们要救他，先救他，把他救好再说。”

 　　搭车的村民周立干：“我们两个，我跟刘正刚两个人就签了字，给他马上输血，抢救他生命。”

 　　随后医院迅速为张金成实施了左臂截肢手术。13天后，张金成伤愈出院。同时，江苏省东海县交警大队为这次交通事故的责任作出了判定。

 　　交警陈树芳：“手扶机追尾相撞，应该负主要责任。前面的大货车厢式货车，是负次要责任。”

 　　在这起交通事故中，截肢后的张金成被定为五级伤残，同时智力严重受损，再加上他住院时的医疗费、手术费、护理费及车辆损失费等，共造成了10多万元的损失。根据当地公安交通管理部门的责任判定，负次要责任的货车司机，赔偿给张金成3万元。余下的7万多元损失，由张金成自己负担。这一切的损失张金成一家认为，是截肢造成的。而造成截肢的原因，是同车村民周立干和刘正刚在手术书上签字。由于车祸同时还使张金成的大脑严重损伤，记者只得采访了他的家人。

 　　张金成的父亲：“按理来说，张金成这个手术签字，我跟他的父母都不应该签字，应该由他家属（妻子）来承担签字。包括我们俩都不能签这个字，为什么呢？（因为）他的家属（妻子）可以抚养他一辈子，他这是残废。像刘正刚和周立干签这个字，那是不符合道理的，那就要他们来负偿他的经济损失。”

 　　随后，张金成一家将村民周立干和刘正刚告到东海县人民法院。要求二人赔偿他由于不该截肢而截肢造成的损失费50477元。

 　　张金成的父亲：“膀子断了不会影响生命关系。”

 　　张金成的亲属：“没有生命危险，不应截这个肢，不应该签这个字，关系不到他的生命。”

 　　张金成的父亲：“他俩签字后就截肢了，对不对？他们要不签字能截这个肢吗？”

 　　张金成的亲属：“伤在肢部地方，没有一点生命危险，就不可能截肢，截肢根本不必要。他们就签这个字，他们就应当负责任。”

 　　搭车的村民周立干：“我们不该赔这个，我们是实行人道主义抢救他，我们就不应该赔偿这个事。”

 　　搭车的村民刘正刚：“引起了官司，我们没话说啦，这叫好心不得好报啦。”

 　　刘正刚的委托代理人高立举：“这个行为并不违法，是一种见义勇为的行为。”

 　　一方认为自己是实行人道主义、见义勇为，而另一方则坚决要求对方赔偿。争论的焦点就是手术议定书上的病人家属签字。如果没有人在手术书上签字，医院面对着张金成这样的病人，会不会实施手术呢？

 　　江苏省东海县人民医院副院长周宏：“有的病人来了以后，是110送来的车祸或是外面的老百姓送来的，送来时他身边就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本着救死扶伤，人道主义精神，该手术一定要手术，否则你错过了这个手术时机，他就有生命危险。”

 　　搭车的村民周立干：“即使当时我们知道他以后得告我们，我们还是要签字把他生命救活。”

 　　记者：“为什么？”

 　　搭车的村民周立干：“这是我们保证人的良心问题，良心上过意不去。如果他死了，以后再怎么说，我们也不好受。”

 　　主持人：李教授，您看到了，现在呢就是围绕着这个家属签字，展开了很大的争论。那么刚才您也听到了医生的另外一个说法，医生说有时候没有家属签字，没有任何人签字，比方说110送来的，在需要手术的时候，也要马上实施手术。那么签字到底是为了干吗？

 　　李显冬：这个大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说这个签字呢，在这儿只起一个见证作用。也就是说，它是起一个证明人的，起一个证据作用。说明当时呢，他的这个伤势的紧急状况。

 　　主持人：那您就觉得这个时候的这个签字，不是家属所签的，那种同意手术的那种授权书。

 　　李显冬：对，它是起一个证据的作用。

 　　主持人：如果这么来推断的话，那么好像我觉得医院的行为，就应该仔细地来考察一下了。

 　　李显冬：对。所以我觉得这个家属在这个逻辑推理中间呢，有一个毛病。就是说，他认为呢，如果这两个人不签字，那么这个手术就不可能进行，那么他是不了解这个医院的规定。

 　　主持人：其实这个时候我们就应该来考虑一下，这个医生的这个职责行为。

 　　李显冬：这是一个职务行为，对于一个大夫来讲，他是以救死扶伤为他的天职的。那么遇到一个病人，不能够作出正确的意思表示的时候，这个时候大夫完全可以根据他的专业知识，根据他的职务来确定，这个病人需要不需要进行一个救助手术。那这个是非常专业化的问题，而且正如我们的话来讲，这个时候时间就是生命。那么因此呢，法律和这个医生的职业它就授予了在这个情况之下呢，这个大夫可以有权作出，进行手术的这么一种职务行为。那么只要法律和他的职业是允许的，他又没有超越了自己职权的范围，这个时候他的行为，就不应当承担任何损害后果。当然你说截掉了一个人的胳膊，那是对人的身体权的一种侵犯，但是在这个意义上来讲，他就不是我们一般意义上的侵权。

 　　主持人：您刚才也听到了，村民们在议论的时候也有很多的说法。很多村民都觉得说，没有必要切。就是觉得切了之后，其实就切这么一截儿就可以了，不用全部都切掉。

 　　李显冬：那这个需要切和不需要切，这个问题是由医生来证明，这是属于个医疗的东西。即使将来你发生诉讼，这时候你只能去告医院，你不能告签字的人，和签字的人没有关系。

 　　主持人：如果医院要是有过错的话，医院可不可以拿这个签字来摆脱自己的过错？

 　　李显冬：不可以。因为这个截肢不截肢，这是医院或者说是大夫的一种职务行为，并不能因为有人来证明了，当时是处于某种紧急的状况，就免除了这个大夫的责任。所以就是告错了对象。两个人讲得很清楚了，他们当时的情形，仅仅是觉得在救人的这个必要中间，既然需要我们签字，那么我们作为朋友，我们就应当签字。他既没有故意又没有过失，对吧。那么是需要进行手术，还是不需要进行手术，应当说这个是一个非常专业化的技术问题，只能由医院来解析。在一个大夫告诉你说，你的朋友需要进行手术，而这个时候又需要你进行签字的话，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去签字。

 　　主持人：这么说的话，这两个朋友其实是并没有构成侵权。

 　　李显冬：没有任何的过错，而且应当是一种鼓励的行为。就是在紧急的状况下，应该及时去对别人进行救助，而且需要作一些证明行为的话，应该是勇于承担责任，相信我们的法律，相信我们的社会。

 　　主持人：那如果要是从法律角度来衡量这两个朋友的行为呢，就是首先他们没有主观的一些恶意。

 　　李显冬：没有任何主观上的过错。那么这个胳膊掉和不掉，和他们两个的行为没有任何关系，是他自己把车开到人家的货车上面，主要的过错在他自己。那么这个事情没有造成损害的后果，这个损害后果不是因为他的胳膊掉了，而是说如果要是他们不签字，而影响了这个手术不能及时进行的话，那么会给他造成更大的损害。不一定是胳膊掉的问题，也不一定是现在智力受到影响，可能生命都还会有危险。

 　　主持人：那么按照您的这种说法，这两个朋友不应该承担任何民事责任。那我们看一看最后法院，对这个事情到底怎么样来认定。

 　　江苏东海县人民法院审判员李明哲：“被告在家属一栏进行签字，但我们认为两被告是为了原告的利益，在原告最危急的时候为他签字。我们是这样判决的，我们是驳回原告张金成的诉讼请求，被告周立干和刘正刚不承担民事法律责任。”

 　　主持人：好，我们看到最后法院呢，也是认定这两个朋友不需要承担任何的民事赔偿责任。

 　　李显冬：我们的法律呢，他把这个权利和义务是规定得非常清楚的，也就是一个人只有在他的行为是违法的，而且他的违法行为给别人造成了损害。那么并且他的违法行为，和这个损害之间有因果联系。并且呢，他在这个行为中间有主观上的故意或过失之后，他才承担责任，如果他要是没有这样的故意和过失，那么呢，我们的法律就鼓励人们在市场经济和商品经济中间，大胆地去进行各种行为。

 　　主持人：我们今天谈的这个案子中间，不管是两个朋友还是医生，当他们在面对紧急事故的时候，都能够很镇定地进行处理，并且最终避免了更严重的后果。应该说这种行为在法律上是值得鼓励，值得提倡的。当然我们也非常同情这位伤者，因为毕竟是他自己的身体承受了那么大的损害。就是希望能够在家人的帮助下，这位伤者迅速地恢复自己生活状态。但是最重要的是在正常的生活状态下，希望你和那两位朋友，仍然是好朋友。感谢各位收看我们今天的节目，也感谢李教授参与现场讨论，明天同一时间《今日说法》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