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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的小保姆

2000年10月9日星期一

嘉宾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 龙翼飞

　　主持人（张绍刚）：各位好，这里是《今日说法》，欢迎您进入我们今天的节目。龙教授，现在在一般的城市很多家庭都开始雇保姆。

 　　龙翼飞：据我知道，全国大概从事家庭服务工作的从业人员应该有几百万人之多，他们已经成为现在社会生活里边许多家庭里必不可少的一个助手。

 　　主持人：但是随后带来的问题也不少。前不久我们的记者在深圳采访到的一个案例，可能多多少少能够给我们一些警示，我们先来看一下记者的相关报道。

 　　今年6月11号上午9点，深圳市百仕达花园的清洁女工林梅玲，像往常一样开始打扫卫生。当她来到花园一栋顶层的时候，发现墙角斜靠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孩。

 　　深圳百仕达花园清洁工林梅玲：“她那个脸、脚上全部是青黑的，那个脸全部扎得一斑一斑的。”

 　　仔细一看，林梅玲才认出那是9楼住户周某家的小保姆。于是她赶快下楼，找来了物业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和保安，几个人想把小保姆扶到楼下，却发现她伤得几乎不能动弹。

 　　深圳百仕达物业管理处翁慧萍：“她躺着的时候还好一点，到把她抬起来的时候，她那个脸色真的是发青了。”

 　　一回到管理处，他们就赶快报警，并先垫支了2000块钱，把小保姆送往医院。当记者闻讯赶到医院时，小保姆身上的主要伤口已被包扎，而裸露着的斑斑伤痕，也令人触目惊心。

 　　医院护士：“慢一点，慢一点，珍珍，还是很痛吗？”

 　　莫珍梅：“疼。”

 　　经了解，我们得知小保姆叫莫珍梅，今年15岁，是广西人，只有小学文化。今年4月来深圳，并很快通过一个家政公司，进入目前的雇主家当小保姆。那么她是怎么受的伤呢？

 　　记者：“这些是掐的吗？”

 　　莫珍梅：“这也是棍子打的。”

 　　记者：“针扎在哪里？”

 　　莫珍梅：“针扎是这些，这些她也扎出血了。”

 　　记者：“这里也是扎得是吗？”

 　　莫珍梅：“扎的。”

 　　原来，小珍梅的伤竟是被她的女雇主打的。是什么原因呢？

 　　莫珍梅：“偷吃。”

 　　记者：“你偷吃了吗？”

 　　莫珍梅：“偷吃了。”

 　　记者：“你偷吃了什么？”

 　　莫珍梅：“我偷吃了冰箱里的东西。”

 　　记者：“她平常有没有给足够的东西给你吃？”

 　　莫珍梅：“平常给的，从偷吃开始就不给了。天天吃冰箱里剩的，臭的给我吃。吃不下也给我吃，不吃就打我。”

 　　小珍梅回忆说，6月份以来，她几乎天天挨打。

 　　记者：“你有没有想办法告诉你们公司或逃跑呢？”

 　　莫珍梅：“没有办法。”

 　　记者：“你能打电话吗？”

 　　莫珍梅：“不能打。”

 　　记者：“后来你是怎么逃跑的？”

 　　莫珍梅：“她去买菜我就逃跑了。”

 　　记者：“你为什么不坐电梯下去呢？”

 　　莫珍梅：“我怕她在电梯里。”

 　　就这样，小珍梅逃到楼顶，在那里呆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被人发现。当时参与抢救的医生告诉记者，像小珍梅这么严重的伤情，他们以前还很少遇到过。

 　　深圳市人民医院普外科王劲：“大面积的、广泛的软组织和皮肤挫伤、坏死，根据伤口的情况看，不是一次两次地受伤。”

 　　据医生介绍，小珍梅的伤情目前已基本得到控制，但由于臀部几个创面皮肤坏死，必须要做多次手术进行植皮。即便如此，也未必能使其完全恢复。

 　　记者：“你现在想不想你家里人？”

 　　莫珍梅：“想。”

 　　记者：“是不是最想妈妈？”

 　　莫珍梅：“是的。”

 　　四天后，小珍梅的母亲陈立英特意从广西赶来，先被接到了小珍梅当初签合同的家政公司。在那里，她第一次看到有关女儿被虐待的报道，不禁失声痛哭。随后小珍梅的母亲同家政公司的工作人员，一起赶到了医院。

 　　家政公司工作人员：“珍珍，看谁来看你了？”

 　　看着受伤的小珍梅，陈立英十分懊悔当初让女儿出来打工。

 　　小珍梅的母亲陈立英：“她说出来攒一点钱，给弟弟妹妹读书，我说可以。”

 　　据陈立英介绍，由于家境不好，在家排行老大的小珍梅，小学一毕业就决定出去打工。没想到出来才两个多月，就遭遇了这样的事情。那么虐待小珍梅的雇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就在小珍梅获救当天，雇主周某被当地公安机关传唤，在那里我们见到了她。

 　　雇主周某：“别照，不要涉及我未成年的孩子，小孩子我们不会拍的，你们不要这样子。”

 　　据了解，周某是黑龙江省哈尔滨人，大约35岁，来深圳多年，有一个10岁的儿子和两岁的女儿。

 　　雇主周某：“我这个人其实心肠蛮好的，我们做饭炒肉吃，我儿子不吃我都给她吃，你问她我对她真的好。”

 　　既然周某如此表白她对小珍梅的好，为什么还要出此重手呢？

 　　雇主周某：“撒谎、偷东西、偷吃，净是些品德问题。”

 　　在派出所，记者还见到了周某家的一根窗帘架，这也是周某用来打小珍梅的主要工具，由于用力过大，这根窗帘架已经多处变形。

 　　雇主周某：“我经常也把我儿子屁股打肿，可能是她本身营养不良，体质比较差。”

 　　为了惩罚小珍梅，周某还停发其仅300块钱的工资。令人怀疑得是，既然周某对小珍梅如此不满，为什么不干脆把小珍梅退回家政公司呢？

 　　雇主周某：“我说我脾气不好，你看我每天要打你的，你还在这儿干嘛。她说你打我我也不走。自己死活不愿意走，我不是不送她走，我要这东西干嘛？她是我一个累赘啊。”

 　　记者发现，在有关部门处理此事的前后近一个多月时间里，周某的丈夫始终没有露面。

 　　雇主周某：“早就找不着了，我都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她要有良心早就来抚养孩子了，这世上什么人没有啊，坏人太多了。”

 　　此事经媒体曝光后，引起了社会广泛的关注。

 　　深圳市罗湖区妇联主席成泽彦：“这不仅仅是肉体上的伤害，而且在精神上的伤害可能会更大。”

 　　人们在指责周某，同情小珍梅的同时，也纷纷质询家政公司，认为他们没有做好这些雇员的调查回访工作，才导致小珍梅事件的发生。而家政公司却认为十分委屈，他们认为出现这类事件，并不是他们的责任。而且事发之后，他们已从中做了大量的协调工作，包括提供部分医疗费。经法医鉴定，小珍梅的伤为轻伤。这个结果一出来，深圳市罗湖区检察院立即对雇主周某提起公诉。而此时小珍梅的母亲又向有关部门表达了这样一个心愿。

 　　小珍梅的母亲陈立英：“我们想要民事赔偿，因为她两个孩子是无辜的，我们不想告她太重。我们想让她赔一点钱，给我小梅回家读书，因为我们家穷。”

 　　目前，小珍梅的家人已向周某提出了约15万元的民事赔偿要求。为了了解此案的最新进展，记者采访了深圳市罗湖区人民法院。

 　　深圳市罗湖区人民法院刑庭副庭长：“已经进展到开庭审理的过程了。由于这个被害人还正在医院治疗，医药发票、医药单据都还没有结清。她要提起民事诉讼，就必须要提供这些证据。”

 　　据法官介绍，虽然此案民事赔偿部分要等小珍梅伤好出院之后才能开庭审理。但此案刑事部分，将于近期择日审判。

 　　记者：“你现在想回家吗？”

 　　莫珍梅：“想，想回家读书。”

 　　主持人：现在更多的人都关心的一个话题是什么呢？就是应该有什么样的法律，来保护小保姆。

 　　龙翼飞：首先应该说，适用民事的法律。就是说作为一个保姆，从事家务劳动，她应当同雇主之间签订一个劳务的协议。通过劳务协议，起码要规定这样几个的内容。比如说：劳动条件、劳动时间、工资报酬、居住等等，这样一些最基本的条款，应当在劳动协议里面作一规定，这样把双方的权利义务关系确定清楚，这是第一点。在我们国家现行法律上，有这样的规定：如果雇主把保姆视为“下人”，比如说对保姆克扣工资，过分地延长她的劳动时间，还有对保姆有污辱、体罚，如果有这样的行为的话，首先我们的民法要追究（雇主的）民事责任。再有呢，按照我们现在的《社会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对于雇主实施的行为，已经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还尚不构成犯罪的，按照社会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应当对雇主施以法律制裁。第三，如果雇主在对待保姆的人身方面，实施了严重的侵权行为，构成犯罪的，要分别地适用法律里面，比如非法拘禁罪构成伤害的，应当承担相应的伤害罪的法律责任。

 　　主持人：很多小保姆她们经常处于特别无助的状态，比方说当她们遇到问题的时候，她们不知道怎么办。

 　　龙翼飞：比如说像本案里面，是通过家政公司介绍。那么家政公司应当对你所接纳的这些家庭服务员做必要的培训。这样的培训包括如何去正确处理雇主同保姆之间的关系，如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包括在遇到同雇主发生矛盾之后怎么解决，这是一个，要接受教育。第二，在你从事家务劳动的过程里面，发生了冲突以后，你是通过家政公司介绍来的，应当向家政公司寻求第一次帮助，让家政公司来调解雇主同保姆之间的矛盾。如果发生了雇主严重侵害的人身权益，特别是用殴打、侮辱，甚至拘禁、搜查，这样一些侵犯人身权利的行为的话，应当向有关的司法机关进行控告。这种冲突和矛盾已经无法通过协调和司法机构解决的话，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及时地解除这种劳务协议。

 　　主持人：我想是不是每一个家政公司，甭管您安排了多少小保姆，去多少个家庭，是不是也应该做一个工作就是：在她们最初工作的时候，要经常进行一下反馈和调查？

 　　龙翼飞：我们国内的家政公司，它在安排保姆从事家庭服务工作里边，有两种主要的形式：一种是它和保姆之间签订了一个劳动合同。在这种情况之下，家政公司必须对保姆的工作环境进行必要的了解，同时要及时地给保姆提供必要的援助和支持。还有一种情况呢，是家政公司的一种业务是中介性质的，它是介绍某些保姆去某些家庭工作，它是个中间人。那可能它的义务的范围就会小得多。那即便在这种情况之下，你作为一个介绍人，你也应当如实地向雇主家庭先介绍保姆的情况。反过来你也应当向保姆来介绍雇主的家庭情况。你也负有这种去关心去帮助被你介绍的保姆从事家庭服务的义务。这些为其它家庭提供服务的家庭服务人员，应当建立一个自我保护的意识，清醒地工作，理智地处理同雇主之间的关系，同时会自觉地运用法律来保护自己。

 　　主持人：那么在我们的节目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我想给每一个雇主家庭都提一个建议：就是真的希望每一个雇主，都能够像平等地对待我们的同事、我们的朋友一样，来平等地对待在自己家里面工作的小保姆。而针对这个案子下一步的审理情况，我们将会在《今日说法》以后的节目里面，继续追踪报道。感谢收看我们今天的节目。也感谢龙教授参与现场讨论。明天同一时间，《今日说法》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