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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祥的家事 

 2000年9月26日 星期二

 嘉宾（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曲新久

　　主持人（张绍刚）：各位好，这里是《今日说法》，欢迎您进入我们今天的节目。曲教授，最近我看到一份调查，这份调查显示，在面对家庭暴力的时候，更多的女性选择了沉默，而我们今天这个案例里面的女主人公在沉默了很多年之后，最终竟然以一种非理性的方式对整个事件进行了了结。我们先来看一下记者带来的相关报道。

 　　这位骑摩托车带路的年轻人叫阿祥，他的家就在广州郊区的一个村子里，家里的房子是新盖的，如今却只有他和姐姐、弟弟3个人在住，因为他们的父亲去年被人用斧头砍死了，凶手就是他们的母亲。

 　　记者：“你们对这件事情怎么看？难过吗？”

 　　阿祥：“没有。这么多亲戚都没有人难过。”

 　　我们来采访的这天，阿祥的姐姐出门了，阿祥让弟弟躲进里屋一直没让出来，虽然阿祥自己也不大情愿谈起父母的事情，但他还是给我们找来了父母的一张合影。

 　　记者：“这个就是他们的合影呀？”

 　　阿祥：“是。”

 　　这是一张23年前拍摄的结婚照，大概是时间太久，照片已变得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辨的是当初这对夫妻年轻而幸福的笑容。在广州市的一家看守所，我们见到了照片上的这位妻子，也就是阿祥的母亲何美群。

 　　何美群：“我都不知道我是否后悔，后悔也没用处了。”

 　　在46岁的何美群看来，她的人生有太多的无奈，而这无奈是和她的丈夫秦满胜紧紧连在一起的。

 　　何美群：“每天端洗脸水，洗脚水，伺候他服服帖帖。”

 　　在结婚的头几年，何美群都一直这样悉心照料着他的丈夫，照料着这个家。 这一点，何美群的婆婆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记者：“您觉得儿媳妇人怎么样？”

 　　秦满胜的母亲：“人好着呢，一个人种5分地，能干，还经常做好吃的给我。”

 　　那时侯，何美群在家耕地，秦满胜时常帮人开开车，再加上每年村里的土地分红，已完全可以保住他们的生活。两人先后要了3个孩子，日子过得还算可以。直到有一天，何美群突然接到当地派出所的通知，让她拿着罚金去领参与嫖娼的丈夫。

 　　何美群：“让我去赎他，家里什么钱都加上都不够偿他。”

 　　对于何美群来说钱并不算什么，关键在于丈夫伤了她的心，而且也伤了全家人的面子。但何美群还是想挽回这一切，她认为丈夫是因为工作没有着落才在外边胡来，于是她开始张罗着给丈夫找新的工作。

 　　阿祥：“叫他去干，他说不干，他说这些钱不够我给人呢。”

 　　因为嫌钱少，秦满胜不愿干妻子帮他找的工作，而在第一次嫖娼被赎之后，秦满胜又多次被抓到派出所，原因同样是嫖娼。在同村人眼里，秦满胜像中了邪一样。但是在孩子们眼里，爸爸的变化完全是因为他的懒惰。

 　　阿祥：“不干活，很多时候又不回家，经常在外边搞三搞四。”

 　　据了解，秦满胜在家排行最小，因为没有生活压力，他很早就养成了好逸恶劳的习惯，直到结了婚当了父亲也没多大改变。

 　　春满胜母亲：“没有攒钱，赚多少花多少，没有就问他媳妇要，他挣了钱都养“鸡”了，去包二奶，包人家一个月1300块。”

 　　何美群：“他每天晚上出去鬼混，除了刮风和下雨。”

 　　秦满胜的母亲和兄长们认为这些都是家庭的丑事，纷纷指责秦满胜，但没有任何效果。

 　　秦满胜母亲：“惹得浑身病回来，说他骂他也不听。”

 　　何美群也曾反抗过，但每次抗争换来的都是秦满胜的一顿暴打。

 　　阿祥：“不是打一次两次，经常回来打。”

 　　何美群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她不知道如何才能使她的丈夫回心转意。

 　　前进村原妇女主任黄惠美：“她跟我说他老公经常拿钱，她感到他拿不到钱就会杀她。我说我能不能跟你老公说一下，她不同意，怕她老公知道（她来找我）回去打她，就说我自己知道就行了，别让别人知道。”

 　　何美群：“我很多次想自杀，他却把我锁起来不让自杀，然后自己去找女人。”

 　　这样的日子在持续了十几年之后，何美群的精神也到了几乎崩溃的边缘。1999年8月的一天，秦满胜又回到家来，开口就要5000块钱。

 　　阿祥：“那天父亲回来要钱，妈不给他，他就一整天在家里吵。”

 　　没有要到钱，气急败坏的秦满胜揪住妻子的头发暴打一顿，然后就睡去了。 而此前，他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在家里住了，何美群想到自己多年来的委屈，一股怒火涌了上来，她找来了家里惟一的一把斧头，朝着熟睡的丈夫砍去，秦满胜当场死亡。随后，何美群给秦满胜的家人打了电话，让他们报警，自己则守着丈夫的尸体，等着公安人员前来抓她。目睹了这一切的孩子们并没有因此而责怪母亲。

 　　阿祥：“打了她，她生气，哪一个人都会这么做。”

 　　就连秦满胜的老母亲也没有为此怪罪儿媳。

 　　阿祥：“当时她以为我妈妈出了事，她就在那里哭。后来才听说是她儿子死了，她都没有什么反应，就说死了就算了，不要管他了。”

 　　然而，何美群还是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了，她这辈子只想做一个好女人，不料最后还是走了她此生最不愿意走的一步路。

 　　记者：“那你有没有想过离婚呢？”

 　　何美群：“从来没有想过，我活就活，死就死，不要因为离婚给人一个坏印象，从没想过离婚，我这个人比较传统。”

 　　2000年2月，何美群被检察机关提起公诉。这时，何美群的家人和他们所在的前进村村民先后向有关部门递交了3封信。

 　　何美群的诉讼代理人杨玉琳律师：“案件发生以后，村委会二三百个人写了一个材料给当时主办这个案件的公安机关，就是希望能够保释她，反映何美群这20多年在村里的表现。另外就是被害人长期以来的道德败坏，包二奶的行为。反映这个问题，另外案发以后，开庭前，何美群的婆婆（80多岁了），另外还有她的3个子女都给法院写信，还给我们反映这个情况，就是希望对何美群能够从轻处理。”

 　　2000年3月29号，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何美群一案作出判决，认为何美群的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但鉴于被害人先有过错，及被告人何美群犯罪后能主动投案自首，依法从轻处罚，判决其有期徒刑7年。

 　　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一庭庭长肖连柱：“犯罪动机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这个动机不同，代表了一个犯罪人的主观上的恶性不同，所以在量刑当中，是必须考虑的一个因素。”

 　　判决下来之后，何美群没有上诉，她的律师也认为此案判得较为公正。但是我们在前进村采访时发现，许多村民对这个判决颇有看法。

 　　村民：“判了7年，好像很重了。”

 　　村民：“看他是什么原因被杀的。”

 　　尤其是何美群的婆婆，在记者即将离开村子时，她还让我们一定要给法院带个话。

 　　秦满胜母亲：“给法院说说，希望她早点回来，我怕判她判太久，我都见不着她了。媳妇是一气之下火气过头才这样的，她现在已经知道错了。”

 　　就在我们采访完何美群的第二天，她便被押往距广州数百公里外的一个女子监狱去服刑。如今，阿祥和他的姐弟们还生活在妈妈辛苦攒钱盖起来的新房子里。他和弟弟都学会自己洗衣服了，对他们来说，等待妈妈回家将是未来几年一个不变的心愿。

 　　主持人：曲教授，您也看到了，何美群是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而且她本人并没有提出上诉。那么在这个案子里法官也讲到了要酌情从轻，那么一般量刑应该是怎么量刑？如果从轻可以怎么从轻呢？

 　　曲新久：在法律上讲，生命权是最重要的一种权利，所以我们国家对杀人罪规定的刑罚是很重的。大概在我们的《刑法》分则中有400多个罪名，如果你仔细看的话，惟有杀人罪是这样规定的：对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10年以上有期徒刑，从重到轻加以排列。那么这就反映了立法者，实际上也反映了我们社会上对于生命权的重视，但是本案却是个特殊情况，判处是7年，原因就在于我们国家的《刑法》考虑到实际的案件可能是非常复杂的，同时规定，如果是故意杀人情节较轻的，要处3年到10年有期徒刑。在本案中，被告人杀死了她的丈夫，她丈夫在长时间以来对她有一个虐待行为，这种案件应该说，行为人基于一种义愤，长期受到压迫、迫害，而将被害人杀死。也就是我们习惯上说，被害人有一定的过错，那么这样的杀人行为就被归在情节较轻的杀人罪当中。在本案当中，在考虑她构成了杀人罪，而且属于情节较轻的杀人罪以后，人民法院一般要再进一步考虑这样一些情节来进行定案具体量刑。具体来说，首先要考虑她有没有法定的从轻的或者从重的情节。在本案当中，被告人在犯罪之后，立即进行了投案自首，自首就是一种法定的从轻处罚的情节。

 　　主持人：在这个案子里面，您也看到村民的一些反应，还有何美群的婆婆的一些反应就能够看出来，大家都觉得7年还是有些重了。

 　　曲新久：大家知道，生命权利是最重要的权利，不管你是道德好还是道德坏，也就是说我们是坏人好人都有这样一个权利，这个权利都同样受到法律的保护。她毕竟在过去实施了犯罪，实施了杀人的犯罪，而且我们刚才谈到了，杀人罪是一个很严重的犯罪，人们遇到问题时候，不能通过杀死自己的矛盾对立面的方式加以解决，而是应通过法律的途径解决。所以我想人民法院在这个范围之内作出这种判决是适当的。

 　　主持人：那么有没有其它的方法，不用这么极端的方法也可以解决问题？

 　　曲新久：像这个案子反映出一点，就是说她的丈夫多次虐待她。多次殴打、打骂是常事。如果长期虐待比较严重的话，就可以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如果没有虐待行为，但是两个人确实没有办法像这样维持生活了，她可以向民事法庭请求离婚，解除这种关系，她就可以完全摆脱这样一种困境，而不至于发生后来的问题。关于家庭暴力问题，可以说不仅是一个依靠社会组织，依靠社会基层组织来解决的问题，而且更主要的不仅是依靠道德，我们的政府部门肯定也有责任。要解决家庭暴力的问题，像我们的公安机关的派出所，我们俗称的民警，作为民警来讲，当发生家庭暴力的时候，他的妻子可以打电话或者通过其它的方式来寻求民警的帮助，民警就可以立即出现来制止家庭暴力。防止家庭暴力，也进一步防止由于家庭暴力引起的刑事犯罪，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系统工程，所以要多方面来加以解决。

 　　主持人：就是在夫妻关系里面，不管是丈夫还是妻子，他们首先都是以一个独立的人的方式来存在，然后才是夫妻之间的相互关系。所以在这里就想提醒所有的女性朋友，一旦您遇到了家庭暴力的侵害，这个时候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抛掉面子，顾全自身的安全，并且积极地寻找法律的保护。

 　　好了，感谢电视机前的观众收看我们今天的节目，也感谢曲教授来参与现场讨论，明天同一时间《今日说法》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