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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吓走新娘的新房 

  2000年9月25日 星期一 

 嘉宾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 范愉

　　主持人（张绍刚）：各位好，这里是《今日说法》，欢迎您进入我们今天的节目。范教授，一个人在结婚之前，买特漂亮的家俱，置一套自己的新房，很多人把这个当作自己生命里面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来完成的。但是最近我们的记者在上海采访的时候碰到一个这样的事。就在一个小伙子完成这项很重要的工作过程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环节，我们先来看一下记者从上海带来的相关报道。

 　　结婚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5年前从上海大学毕业的李建海，与女朋友已经相处了3年多的时间。为了办婚事，李建海和他的父母七凑八凑，在上海沪太路买下了一套价值18万元的商品房，接着李建海就忙着装修新房。

 　　李建海：“整个房子的结构，全是我自己精心设计的，我打算在2000年春节结婚。”

 　　买了新房又办喜事，这可以说是好事成双。但是就在新房装修快要结束的时候，也就是1999年12月5日的早晨，当李建海与两名装潢公司的工作人员来到房内，却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李建海：“走到这一步，我看见有些不对了，我这儿已经看到了。咦，怎么有一个人竖在这儿？他是斜靠在这儿，绳子拴在这儿，鼻子里插了个环，脚有一点点弯曲。我那时已经蒙掉了，有一个人是昏掉了，我是蒙掉了。”

 　　新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吊死的人，李建海被吓得惊呆在那里。而同来的一名装潢公司的工作人员，被吓得瘫倒在地上。当时，尸体停放的时间显然不是一、两天，屋内已经充满了腐败的臭味。

 　　李建海：“我马上报警，他（民警）问了我好几遍，我后来想起来，自己（这里）是40号，那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经警方确认，死者是装修新房的油漆工，自杀身亡已经有7天的时间，自杀原因不明。房屋装修的施工方，是上海百姓家庭装潢有限公司。事发后，公司也派了一名副经理赶到了现场。

 　　上海百姓家庭装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谢昌启：“我们公司在这以前对他（油漆工）没有任何的经济的处罚，他对我们公司也没有任何意见。”

 　　这名油漆工是百姓装潢公司正式聘用的施工人员。警方调查为确认死者是自杀身亡，自杀原因不明。油漆工意外地在新房里自杀，打乱了李建海本来生活的构想。

 　　李建海：“我忙在上海，我也是很辛苦。因为我没这么多钱，全是靠我父母把一点点的钱攒起来买这房子。没想到本来是个愉快的事情，结婚也是个愉快的事情，却令我噩梦缠身。”

 　　李建海的父母都是上海市效的农民，为了这套新房，他们耗尽了全部的积蓄。事发后，李建海也不敢把事实真相告诉女友，只是一再推延说房子还没装修好，而他本人也很少再踏进这处新房。

 　　李建海：“我现在差不多连进门开门，（拿）钥匙的力气都没有。因为我看到这（房子），就想起我亲眼所见。”

 　　眼见着儿子的年龄已不小，婚期又要拖延下去，李建海的父母也因此背负了极大的精神压力。

 　　李建海的母亲：“我们要用做新房，你说哪一个姑娘愿意住在这个房子里。”

 　　为了要个说法，老两口同儿子一起找到了上海百姓家庭装潢有限公司。

 　　谢昌启：“这个事情是不可预计的，我们没办法预计，也没有任何的迹像，它是非常非常偶然发生的。”

 　　李建海：“这个死的人和我是一点没关系，无缘无故死的，他可以跳黄浦江，也可以跳苏州河，为什么要选择我这个地方？我想他是利用他自己的职务之便。”

 　　谢昌启：“作为这个管理和他自杀，公司的管理和自杀，没有因果关系，因为他不是公伤，非职务性的死亡，他是属于自杀，个人原因造成的。我们认为我们在法律上，是没有责任的。”

 　　双方经过5、6次的协商，都没有任何结果。而李建海的婚期，又一天天临近。在女朋友的再三追问下，李建海向她说出了实情。

 　　李建海：“她的回答就是说：她蒙了，她跟她妈要商量商量。然后她们派人跟我讲了几句什么话：这个房子你要处理掉，不处理掉，我是不会和你结婚的。”

 　　李建海觉得这本是自己用来结婚的新房，却被一名与自己素不相识、毫无关系的装修工抢先作了停尸房，而且让自己又亲眼目睹了这恐怖瘆人的一幕，对此装潢公司应该承担赔偿责任。2月28日，李建海向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百姓装潢公司赔偿买房和装修的经济损失25万元，并要求精神赔偿5万元。这件事很快在上海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在法院的主持下，对双方进行了一次调解。但由于双方所提条件悬殊太大，调解没有成功。

 　　李建海的母亲：“我们一家人勤勤俭俭攒钱，买这套房子要多少年。”

 　　李建海：“我倾家荡产无所谓，大不了（损失）一家人。”

 　　2000年6月13日，上海市黄浦区法院公开审理了这一案件。在可容纳几万人旁听的大法庭内，座无虚席。经过审理，法院认为李建海的房屋作为不动产，价值没有受到影响，因而李建海要求的25万元经济赔偿不予支持。上海百姓装潢公司由于没有尽到管理责任，致使其员工在施工现场自缢，并给原告造成一定的精神损害，应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赔偿原告李建海精神损失费5000元，并同意装修公司自愿补偿原告2万元。李建海一家觉得，这一结果不能弥补他们所受的损失。

 　　李建海：“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牺牲家庭的所有财产，全力以赴，为消费者，为我个人打官司，为消费者开先例，一定要上诉。”

 　　李建海不服判决，目前已经提起上诉。对于装修工吊死在新房内，新房会不会因此受影响，周围的居民有他们的看法。

 　　居民：“他是男的，我是女的，他是我的朋友，我肯定不会要这房子，对不对？人家精神损失也挺大的，又要上班，又要搞这个（官司），小伙子辛辛苦苦想要结婚的。”

 　　居民：“辛辛苦苦忙活的，工薪阶层花那么多钱，不容易的。”

 　　居民：“他一进这个房间的时候，门一开，一个死人的形像，就被他看见了。我就是说他精神能力能承受得（住）。 不能承受的，一吓，吓出个神经病，这个后果谁负责呢？人家现在进这个房子再结婚，办（喜）事，他永远有这个影响。在（脑子）里面，有这个阴影，在（脑子）里面。”

 　　居民：“风俗就是风俗，和迷信不沾边的，你叫人家好好一个要结婚的同志，新房里出现了死人。”

 　　上海市黄浦区法院民事庭庭长曹光曜：“我们讲，房屋里面有人死亡，那么对房屋的本身形态不会变化，房屋本身砖瓦、面积、朝向、环境都没变化，那么这些变化既然不存在，那么也就是说，我们认为这个损害的事实也就不存在。”

 　　李建海：“从法院的角度来说，他是强迫我继续在这个房子里住而且结婚。因为他认为没有变，我考虑到把这个房子假如挂牌卖了，卖不掉是损失；卖得掉，差价也是损失。假如这个事情都不行，只有向装潢公司调换，既然法院说价值不变，那我跟你换。”

 　　谢昌启：“法院也说得很清楚，他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它已经贬值了，它已经贬损了，我们就没有（换房）的义务。”

 　　房子换不成，女朋友也不肯在这所新房结婚。李建海把希望寄托在二审法院，想尽早讨一个说法，恢复他对生活的美好构想。2000年8月29日，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并作出了终审判决。判定准许上海百姓家庭装潢公司自愿补偿李建海精神抚慰金人民币2万元，其余部分维持上海市黄浦人民法院的一审判决。

 　　主持人：范教授，我看完这个案子第一个感觉是不知所措，没碰到过这种事。而且最后出现的结果啊，您刚才也听到了周围邻居的议论，大家都对这个结果不是特别满意。一个房子还没住人，就出现过死人，那么您觉得它的价值到底有没有贬损？

 　　范愉：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肯定有两个不同的标准。一个就是法律的标准，它要求有没有实际的损失是需要证明的；另外一个就是我们情理中觉得它当然受到损失了。应该说后一种标准也并不是我们平常说的封建迷信，它实际上也是大家公认的一种，我们有时候称之为公序良俗，就是公共秩序，良好的风俗，实际上它也是符合人们一般的价值观念的。

 　　主持人：其实真的是人（们）心里面，一种特别美好的愿望，大家都特别希望自己能在一个特别吉祥如意的环境中生活。

 　　范愉：对，应该这么说。就从刚才我们说的这种公序良俗，大家普遍能够认同的接受的标准来看，房子出现了这种事件以后，它的价格肯定要受到贬损。但是问题在于这是一种推定，如果你要求损害赔偿，你需要把它证明，而是它是已经发生的，所以证明起来比较困难。那么比如说什么方式呢？比如确实经过估价，专家的估价，因为在其他消费者购买这个房子时，你必须如实告诉他已经发生过的事实，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是否有人愿意接受这个房子，或者用什么样的价格接受这个房子，那么这些如果都能证明的话，也能证明这个房子的价格，本身价格或它的使用价值遭到了贬损。

 　　主持人：这需要一些专业人士一些评估。

 　　范愉：这是一个方法，可以进行评估，这样就可以提出证据。当然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性。虽然法官严格依照法律办事，按照法官这种思路走，是符合法律程序的，也是符合法律规定的。但是法律（官）也有可能在考虑这种民事纠纷的时候，不仅仅依据单纯的法律法条，它有时适当的，也可以考虑我们刚才所说的公序良俗，也就是说老百姓普遍这么认为，这种东西又不是毫无根据的。那么考虑到当事人又是一个弱者，一个普通的消费者，倾其所有购买了这么一套住房，那么也可以采取一些的其它办法。比如说，要求装潢公司能不能收购这套房子，这时他不是以损害赔偿的方式，而是以（收购）。这样既然你认为房子使用价值没有变，那么你不是以损害赔偿、侵权赔偿的方式，而是考虑到双方的公平，那么把对方的房子收购回来，原价还给他。民事纠纷在严格依法办事前提下，它有一定的灵活度，有时候也叫做自由裁量权。那么法官其实也可以适当地考虑当事人双方的力量对比，考虑到当事人考虑的，我们所说的公序良俗，这些老百姓普遍接受的规范或标准。在某种情况下，能够考虑一种公平、合理、更符合情理的解决。

 　　主持人：其实您看到在整个这次诉讼过程中，这个装潢公司一直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责任，它觉得员工虽然是我员工，是他想自杀的，又不是我管理不善，又不是我给他（施加），什么压力使他自杀，那么您觉得装潢公司在整个事件中，到底是不是有些责任？

 　　范愉：我觉得还是有一定责任的，油漆工人所以能得到钥匙，之所以能进入房屋，首先还是因为他们有装潢公司和消费者之间的合同关系，所以它对自己的员工也承担一定的管理责任。

 　　主持人：就是像小伙子说的，如果他没有职权，他就进入不了我这个房子。看着好像是一个挺简单的案子，但是给法学界，也给具体的执法人员提出了很多难题。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法律里面最重要的一个原则：是公平原则。它希望能够让更多的人过上更幸福的生活。好了，感谢电视机前的观众收看我们今天的节目，也感谢范教授来参与今天的现场讨论。明天同一时间，《今日说法》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