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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来之祸

2000年9月16日星期六嘉宾 北京大学法学院副教授 王小能

　　主持人（撒贝宁）：各位好，这里是《今日说法》，欢迎您参与我们今天的节目。王教授您好，我想您平时也可能经常打出租车，今天我们谈到的这个案子，就是一个乘客和出租车公司之间发生的纠纷。实际上以前这类的案子并不少见，但是今天这个案子非常特别，我们来看一下记者带回的一个相关的报道。

 　　今年29岁的吕慧芳是湖北人，1994年到深圳打工。没想到在去年的一次乘车时，竟被窗外飞来的寻呼机砸伤了眼睛。从此，她的左眼就失去了光明。那是1999年8月的一个凌晨，吕慧芳和朋友在老乡家聚会之后，就近打了一辆出租车，准备返回自己的住处。

 　　受害人吕慧芳：“从边检二院上车就说去莲塘，我跟司机讲好价钱是20块，而且上车之前，他一直都没有打下去那个‘米表’（计价器）。”

 　　出租车在深圳市沿河南路向前行驶，大约行驶了几分钟之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吕慧芳：“当时我靠在座位上，跟我的女朋友两个人在聊天，就感觉一个东西打进来，眼睛很痛，我就拿手去摸，一摸眼睛上都是血，那血一直不停地往下流，流到身上，一身都是血，我当时都吓昏了。那个朋友就从车座下面找到一个BP机出来。”

 　　由于出租车没有停下来，事发当时没有抓到扔寻呼机的人，是谁扔的寻呼机也不得而知。

 　　记者：“当时那个BP机是谁扔的？”

 　　吕慧芳：“我自己没看见，但我旁边的那个女的，那个孕妇看到有两三个人，可能是我们的那个车计价器没有打下去，所以别人就以为是空车，就拦车，但司机结果不停，他们可能就气愤，可能是为了砸司机，没有砸到就砸到我了。”

 　　在吕慧芳及其朋友的强烈要求下，司机将她们送到了深圳市流花医院。由于当时情况严重，流花医院不具备做手术的条件，司机又将她们送到了深圳市人民医院进行救治。经治疗，吕慧芳的伤情终于得到控制。当时医院诊断为左眼挫伤无光感，泪管断裂，晶体脱位，角膜缺失。吕慧芳在人民医院法医鉴定科，进行了法医鉴定。

 　　深圳市人民医院法医鉴定科朱一明法医师：“那肯定是残废，无光感那种还不算残废，什么算残废？这是根据深圳市这个劳动力鉴定标准来确定的。”

 　　法医鉴定结论是吕慧芳左眼挫伤，构成7级伤残，丧失劳动能力50%。几个星期后，她因无钱继续治疗而出院返回家乡，吕慧芳当时觉得这是天灾人祸，不知道该由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她在家又住院一个多月，出院后一边吃药，一边休养。

 　　吕慧芳：“花了3万多块钱，就是药费带那个交通费和杂费，包括别人照顾我护理用的那些钱全加在里边。”

 　　在休养期间，吕慧芳还是没有想到赔偿问题，她考虑的是如何治好她的眼睛。她去北京等多家医院咨询，医生告诉她要保住右眼，就必须做左眼摘除手术，而且要很大一笔费用。在朋友的提醒下 ，吕慧芳又返回了深圳，找到当时乘坐的出租车，要求其公司来承担赔偿责任。

 　　吕慧芳：“我觉得它作为一个出租车公司的话，我坐在它的车上，司机没有安全送我到达指定地点，在中途出了事后，它们公司怎么样都应该对我负一点责任。”

 　　深圳市中南小汽车公司有关负责人则认为，这是飞来横祸。吕慧芳的眼睛不是司机砸伤的，公司赔钱没有道理。

 　　记者：“那么你认为这个司机在这个事件中，是不是也是很冤枉的？”

 　　吕慧芳：“我也知道他跟我都是受害人，但是我坐在他的车里，我觉得我始终是乘客。作为消费者，我不一定要对他司机，或对他的公司怎么样。但是因为我坐在那个车上，始终都是他公司的车，他始终就要承担一点责任。”

 　　去年12月，吕慧芳先后向深圳市交通运营中心、深圳市信访办、沿河派出所等部门投诉，但多次调解均未成功。因为眼睛残疾，吕慧芳也失去了原有的工作。春节过后，吕慧芳得到了深圳市法律援助中心的帮助。2000年2月份，她又投诉到了深圳市消协，开始了新的调解。

 　　深圳市消费者协会投诉部熊汉东：“消费者可能是当时要求9万多块钱，那么中南小汽车公司它认为这个数接受不了。它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当时谈的是1万块钱以内它可以考虑，在1万块钱以内它可以解决，当时显然这个差距比较大。”

 　　调解再次失败后，吕慧芳向深圳市福田区人民法院起诉了深圳市中南小汽车公司。今年4月6号，深圳市福田法院对此案进行了公开审理。在庭审过程中，吕慧芳又追加了赔偿金额，要求深圳市中南小汽车公司赔偿医疗费及各种损失30万元。

 　　原告诉讼代理人余伟斌律师：“本案的吕慧芳她坐在车里，自己本身没有过失，也没有故意，那么她受到的伤害，就是由承运公司，由那个承运人来承担民事责任。”

 　　被告诉讼代理人陈君亮律师：“你要出租车公司来承担完全的赔偿责任，最起码我们抛开法律来讲，不太妥当也不太公平，毕竟这个BP机是从外边打进来的。”

 　　原告诉讼代理人余伟斌律师：“根据我们国家的《合同法》规定的，乘客只要在车上造成损害，他（承运人）只有在3种情况下，可以免除责任。一个是不可抗力；第二个是乘客自己故意的；第三个是乘客自己重大过错造成的。只有这3种情况下，承运人才可以免除责任。”

 　　被告诉讼代理人陈君亮律师：“就是说把的士车改装成一个装甲车，按照原告那边的这种逻辑，那也不一定能保证乘客的安全。”

 　　被告律师还提出，合同法是1999年11月1日正式实施的，吕慧芳的眼睛被砸伤的时间是1999年8月25日，当时这部法律还没有施行，因而不能适用本案。

 　　原告诉讼代理人余伟斌律师：“这个可以参照适用，但是即使不适用合同法，但他们违反合同是明显的。”

 　　据了解，由于未能及时向派出所报案，扔寻呼机的肇事者一直没有被抓获。

 　　原告诉讼代理人余伟斌律师：“作为受害人吕慧芳来说，她可以有选择权。她可以选择中南汽车公司，或者选择那个肇事者，她选择哪一个要求赔偿都是可以的。”

 　　2000年7月10日，深圳市福田区人民法院对吕慧芳一案作出判决，认为原告与被告之间的出租汽车客运合同成立。被告负有将原告安全地运送到目的地的义务。但由于原告和被告对于原告损害结果的发生都没有过错，因而本案应根据我国《民法通则》中规定的公平原则进行处理，由双方分担损失。其中原告自己承担40%，被告承担60%。法院同时认为，本案原告与被告之间的客运合同成立和履行，在《合同法》实施之前，因而不能适用《合同法》，最后判令被告深圳市中南小汽车公司支付吕慧芳人民币39000多元。

 　　吕慧芳：“我会继续上诉，不管告到哪里去我都要继续告，有一口气我都会告下去。”

 　　由于吕慧芳认为一审法院适用法律不当，赔偿数额太少，目前已向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

 　　主持人：那么现在在这种情况下，吕慧芳要求赔偿，当然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眼睛失明，丢失了工作，那么今后前途未卜。不过她告的是出租汽车公司，认为出租汽车公司应当对她进行赔偿。从她和出租汽车的关系来看，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王小能：他们俩之间肯定是一种运输关系。属于客运合同，就是运输合同。按照《合同法》以及《民法通则》的相关规定，在运输合同中，承运人一方肯定他的主要义务是把乘客安全地送到目的地，乘客的主要义务就是付钱了。作为司机来讲，安全地把乘客送到目的地，我个人理解应该是按照现有的技术手段、车况以及防范事故、防范风险的能力，按照正常的标准来履行义务。

 　　主持人：那么路途当中一旦发生了这种意外的事故之后，是不是意味着他没有把乘客安全地送到目的地，要承担责任？

 　　王小能：客运合同中，如果没有不可抗力的存在，那么还要看情况，就是看这个事故的发生，是不是因为乘客自身的健康原因。比方说，他本来身体就不好。

 　　主持人：一些急性病突然一下发作了，在这种情况下。

 　　王小能：虽然是在运输过程中，坐在别人的车上，但是由于你自身的身体原因、健康原因造成的话，这种情况下可以排除运输方的责任。如果说事故的发生，是由于乘客自己的故意或者重大过失，你把脑袋伸出来，把手伸出来造成了伤害，由于他自身的故意或过失造成的话，那么承运人也不负责任。

 　　主持人：如果说在出现了不可抗力，或者是乘客自己的原因的情况下，司机是可以免除责任的。但是现在这个案件当中，本身乘客自己是没有任何过错的，那么它是不是属于一种不可抗力呢？

 　　王小能：所谓不可抗力就是不能预见、不能避免、不能克服的，就叫做不可抗力。比如说天灾人祸、自然灾害，这是不可抗力，发生战争这是不可抗力。举极端的例子很容易。但具体到个案中，比方说在本案中，这算不算不可抗力，我个人是这么想，如果我们的法律制度设计，要想鼓励出租车行业，就说让这样的企业能够经营得下去，从经济成本上更多地考虑，那么就把这个事件，作为不可抗力来考虑。

 　　主持人：也就是说适当减轻司机这一方的责任。

 　　王小能：对。如果对这种偶然发生的事件，根本意想不到的事件，要承担责任，势必就会让出租车公司，来把这个玻璃装成钢化玻璃、防弹玻璃。我们一般说企业是以追求盈利为它的最高目标。最小的投入，最大的产出，这是它的目标。那么如果说让它投入这么多，这一定是要阻碍一个行业的发展的。在这一点上我突然就想到保险是多么重要，如果说把这种谁都没有错—司机也没有错，乘客也没有错，把这种意外的伤害转化给社会，消化于无形。那么通过这么一种制度来进行补救的话，我相信对弱者也有保护了，而经营者也能继续经营了。

 　　主持人：而且通过保险这样一种制度，同样可以促进整个社会建立这种保险的意识，保险行业也会发展起来。在片子里我们看到，最后法院的判决出租公司是向受害者赔偿了将近4万元钱，虽然她要求的是30多万元，但是最后并没有全部支持，对于这个判决您怎么看？

 　　王小能：我个人觉得判得很合适，也就是说虽然我们前面说，对于出租车司机来讲，是不可抗力呀，或者说意外事件呀。但在我们的保险事业和社会保障事业不是很发达的时候，在出租车司机和乘客之间谁也没有过错的情况下，说比照着这个公平责任吧，大家来分担一下这个损失，我觉得目前在保险业和社会保障事业不是很发达的时候，这个判决可能是解决类似这种案子比较合理的一个结果了。

 　　主持人：她还能有什么其它的什么途径来得到一些补偿或者是赔偿？

 　　王小能：那就是谁往这车上扔东西，谁扔的呼机，真正的肇事者，真正有过错的一方，找着他由他来赔偿这一切。

 　　主持人：那么刚才在这个案子当中，您一直强调要对行业进行保护，但是我想有一个很必要的前提：就是行业自身应该尽到自己的义务，履行应当履行的职责。如果你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对乘客或者他人造成了伤害，那你一定是要承担赔偿责任的。所以说你如何尽到自己的职责，使自己做到没有过错，不仅对于乘客来说是一件好事，对于你自己来讲，也是有好处的。好了，非常感谢各位收看本期《今日说法》，也感谢您来到演播室参与我们的节目，谢谢！明天同一时间，《今日说法》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