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为什么拒绝朋友的营救?
——《克里托篇》(节选),《柏拉图全集》(第一卷)
作者:柏拉图
人物:苏格拉底;克里托
地点:监狱
提要:
从判处苏格拉底死刑到执行有将近一个月的间隙,这种拖延并非雅典的习惯做法。在审判苏格拉底的前一天,一年一度由城邦派遣的朝圣大船出发了,按照习俗,在这艘船返回之前不能处死犯人。由于各种原因,这次朝圣使命花的时间比通常要长,苏格拉底的朋友利用这段时间制定计划,想营救苏格拉底出狱,让他离开雅典。
克里托是苏格拉底忠诚的老朋友。他在某天傍晚得知那艘大船就要到达雅典的消息,于是就在第二天清晨去了监狱。他把营救计划告诉了苏格拉底,劝说苏格拉底同意让他的朋友们来救他。要贿赂狱卒很容易。克里托自己有足够的钱用来解救苏格拉底,还有其他许多朋友也乐意奉献。雅典并非苏格拉底惟一可以幸福生活的地方。他在别的地方也可以找到自己的朋友。
面对克里托的劝告,苏格拉底问他用以恶报恶的手段来保护自己是否正当。对他的判决肯定是不公正的,那么他违反法律而逃跑就是正确的吗?如果个人可以置法律于不顾,那么会给国家造成什么状况?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服从他的国家的法令,除非他改变对法律的看法。
法律论证说:“如果你逃离这个城邦,以错还错,以恶报恶,践踏你自己与我们订立的协议和合约,那么你就伤害了你最不应伤害的,包括你自己、你的朋友、你的国家,还有我们。”
苏格拉底说:“我亲爱的朋友克里托,我向你保证,我仿佛真的听到这些话,……法律的论证声在我心中亮地回响,使我一点儿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不过,如果你认为自己还有什么高见,那么就请说出来。”
克里托说:“没有(不),苏格拉底,我无话可说。”
苏格拉底说:“那么,克里托,让我们顺其自然吧,因为神已经指明了道路。”
……
克:显然梦的涵义是再清楚不过了。但是,苏格拉底,接受我的劝告逃离此地,为时还不晚。你的死对我意味着双重的灾难,我不仅将失去一个无可替代的朋友,而且还会落下一个坏名声。很多不太熟识你我的人一定会认为我见死不救,因为他们认为如果我愿意出钱,我是可以救你的。人们会说我把钱看得比朋友还重,还有什么比落得这样一个名声更可鄙了?大多数人绝不会相信,尽管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说服你,而你却拒绝离开此地。
苏:亲爱的克里托,我们为什么要如此关注“大多数人”的想法呢?真正有理智的人是会相信事实确是如此的,他们的看法更值得考虑。
克:你想想看,苏格拉底,一个人也必须考虑公众舆论。你现在的处境足以表明,如果你在公众那里落下坏名声,他们不仅会给你增添一点烦恼,而且会无休止地绪你制造麻烦。
苏:但愿公众作恶的能力大得无法限量,这样他们行善的能力也会大得无法限量。如果是这样,这也是一件极好的事。可惜他们两样能力都不具备。他们既不能使一个人聪明,又不能使一个人愚笨。他们只是盲目行动。
克:随你怎么说吧,苏格拉底。但我希望你如实告诉我,你是否担心可能落到我和你的其他朋友身上的后果;是否担心如果你逃走了,我们会因为帮助你逃跑而被告发;是否担心我们会被没收所有的财产或支付巨额罚金,或担心我们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如果上述这些想法在使你烦恼,你尽可以抛开它们。为了救你,我们非常愿意冒这个险。如果必要,甚至愿意担更大的风险接受我的劝告吧,理智一些。
苏:克里托,你所说的我都想到了,甚至想得更多。
克:那么,别为这些担忧。就我所知,为了一笔数目不大不小的钱,有些人愿意把你从这里救出去,帮助你离开这个地方。你也知道,收买这些告密的人是很便宜的,我们用不了花多少钱就能打发他们。我想我已经为你准备了足够的钱。假如你为我的安全担忧而感到不能用我的钱,那么,有很多外邦的朋友现在正在雅典,他们愿意出这笔钱。他们中的一个、底比斯的西谟弥阿斯的确是为这个目的带着钱来的。刻柏斯和另外很多人也都准备这样做。所以就像我说的,你不必为这些担忧而犹豫不决,不作逃跑的努力;也不必为你在被审判时所说的而忧虑:即你不知离开了母邦将何以自处。不论你到哪里,在多数地方你都会受到欢迎的。如果你要去色萨利,我在那里有很多朋友,他们会尊重你、保护你,这样,那里就不会有人来妨碍你了。
另外,苏格拉底,我以为你现在的做法是不对的,即当可以拯救你自己的生命时,你却放弃了这一努力。你正在尽力做使仇者快的事情, 或者说你已经这样做了,因为你的敌人正想加害于你。还有,依我看来,你这样做就等于抛弃了你的儿子们。你有能力把他们培养成人,你不该抛下他们独自去死,你的儿子们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全在于你。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呢?如果他们失去双亲,通常孤儿们的遭遇就是他们的前景。人要么不生孩子,要么就应把他们哺育成人,完成教育。我认为,你选择了一条最容易走的路,然而鉴于你自称毕生以善为追求对象,你应该成为一个善良和勇敢的人。老实说,我既为伤害羞,也为我们即你的朋友们害羞,在有关你的案件中,我们看来是扮演了胆小鬼的角色。首先,本来有办法使你完全不必上法庭——这是第一个错误行动;其次,辩护失当——这是第二个错误行动;最后,我们落到这等荒唐的境地,显然由于我们缺乏勇气和冒险精神而使你陷于危急之中,因为在我们稍事努力拯救你还是可能和可行的情况下,我们没救你,你也没自救。
苏格拉底,如果你考虑不周,除了你受害外,你和我们还会蒙受这些耻辱。来吧,下决心吧。其实现在已经晚了,你应该早就做出决定。现在别无选择了,今天晚上一切都必须办妥。如果我们再耽搁,就办不成了,一切都将太晚了。我恳求你,苏格拉底,接受我的劝告吧,不要过分固执。
苏:亲爱的克里托,我非常感谢你的热忱——我是说,如果这一热忱有正当理由,我将非常感谢;但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则这一热忱越强烈,我就越难从命。好,我们首先应该考虑一下是否我们必须遵循你的劝告。你知道,我的生性一贯如此,从来不接受任何朋友的劝告,除非经过深思熟虑,表明这一劝告是理性提出的最佳方案。我不能放弃原则,我不能仅仅因为我碰上了这件事就放弃我过去一直遵循的原则。在我看来,这些原则现在和过去一样重要,我仍然像从前一样崇尚和确认这些原则。所以,除非我们这次能找到更好的原则,否则,我不会接受你的劝告。即使人们的力量能召唤出大批魔鬼来恐吓我们,加之以锁链、死刑以及没收财产的威胁,也不能使我改变主意。
那么,我们如何对待他人意见才最合理呢?让我们回到你对公众舆论所特的观点上来考察吧。认为一些意见必须认真考虑而其他意见则不必考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呢?在我的死这一问题提出来之前,这样做可能是对的;但现在我们清楚地看到,坚持完全不负责任的胡说是错的。克里托,我很愿意在你的帮助下探讨这一问题,搞清楚我在目前的境况中,在对待他人意见这一问题上是否应持与原来不同的态度?是坚持必须考虑他人意见的态度呢,还是抛弃这一态度?
我相信,严肃的思想家总会持与我刚才提到的观点相似的一种观点的,即大众所持的一些意见必须尊重,而其他意见则不必考虑。现在我来问你,克里托,你难道不认为这是正确的原则吗?面对人类都会遇到的死亡命运,起码明天你还是安全的,你不会由于即将来临的灾祸而使你判断失当。那么情你想一想,难道你不认为一个人不应苟同于大众的所有意见,而只能听取部分意见,这是一条重要原则吗?你怎么回答呢?这不是一个很合理的说法吗?
克:对,这个观点是对的。
苏:换句话说,一个人应该接受好的意见而不应该接受坏的意见,对吗?
克:对。
苏:明智的意见是好的,愚蠢的意见是坏的。对吗?
克:自然是这样。
苏:那么,对于我过去曾经常举的例子你怎么看呢?当一个人认真对待体育锻炼时,他应该不加选择地注意所有的称赞、批评和纷坛的意见呢,还是只需要听有资格发言的人、也就是医生或教练的话?
克:当然只应该听有资格发表意见的人的话。
苏:那么他应该惧怕有资格发表意见的人的批评,欢迎他们的表扬,而不该听从一般公众的批评和表扬。对吗?
克:显然应该这样。苏:那么他就必须根据有专门知识的指导者的意见来控制他的行动、锻炼和饮食,而不应为其他人的意见所左右。对吗?
克:对,应该这样。
苏:好。现在如果他不服从他的指导者,无视指导者的意见和赞扬,而把注意力放在很多没有专门知识的人身上,难道他不会因此而承受恶果吗?
克:自然要承受恶果的。
苏:是什么样的恶果呢?它表现在什么地方呢?——我是说,它危害这个不服从指导的人的哪个部分呢?
克:显然是危害他的身体,身体是受害者。
苏:很好。那么现在告诉我,克里托 , 我们不再一一举例了,上述观点是否可以作为一种一般的规则,运用于我们要进行判别的这类行为,即判别是非、荣辱与善恶?我们是应该为大多数人的意见所支配和左右呢,还是为有专门知识的人的意见所支配和左右?我们应敬畏有专门知识的人更甚于敬畏其他所有人,对吗?如果我们下遵循他的指导,我们就会损伤自己的身体,正如我们刚才所说的,我们的身体可以由正确的指导而增强,也可以由错误的指导而损害,难道不是这样吗?这些不是胡说吧?
克:当然不是胡说,我认为这些说法都是对的,苏格拉底。
苏:那么再往下考虑。我们的一部分是为健康的活动而增强,为不健康的活动而损害的。如果我们听取了不是专家的劝告便会损害它,当它被损害了,生命还值得存在吗?我指的这一部分是身体。这点你同意吧?
克:我同意。
苏:那么生命值得为一个受到损害的不健全的身体存在吗?
克:当然不值得。
苏:我们为不正当的行动而损害、为正当的行动而受益的那部分如何呢?生命值得为被损害的这部分存在吗,我们是否相信,正确与错误都在其中起作用的东西,不管它是什么,与身体相比都是无关紧要的吗?
克:当然不是。
苏:这部分比身体更可贵吗?
克:可贵得多。
苏:既然如此,亲爱的朋友,我们所应多加考虑的不是一般人会怎样说我们,而是我们如何在是非问题上站在专家一边,即站在能提出真理的权威一边。所以,当你说我们在是非、荣辱、善恶问题上应考虑公众舆论时,首先你的见解就不正确。当然,也可以提出反对的理由说“公众舆论可以把我们置于死地”。
克:无疑是这样!非常正确,苏格拉底,这一异议无疑是对的。
苏:但据我所见,亲爱的朋友,我们刚才所说的论点并没有由于这一异议而有所改变。同时,我愿你想一想,我们是否能同意这样一种观点,即真正重要的不是活着,而是活得好。
克:当然同意。
苏:活得好意味着恬得高尚、正直,对吧?
克:对。
苏:根据这一观点,我们必须考虑对我来说试图不经官方开释而逃离这里是否正当。如果能证明这样做是对的,我们就应做出尝试;如果不能证明这样做是对的,我们就应该放弃这一念头。至于你提出的关于费用、名声和抚养孩子的考虑,我想,克里托,这些代表了普通人的看法,他们可以漫不经心地置人于死地,也可以满不在乎地给人以活路。我想,既然上述观点已经为我们指出了一条正确道路,我们的责任就只是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即我们刚才提出的问题,我们把钱付给那些准备营救我的人,然后逃离这里,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如果表明这样做显然是错误的,我们就不能考虑我们是否会死或会遭受其他恶果;如果我们站稳立场,断然不动,我们就不应受生死影响,而应只考虑不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克:我同意你所说的,苏格拉底;但我愿你考虑一下我们到底应该做什么。
苏:让我们再共同探讨一下上面提出的问题,亲爱的朋友。如果你能反驳我的观点,那我就听你的;如果不能,那么作为好朋友。请不要再一遍一遍地劝我不经官方允许而擅离此地。在我采取我所决定的行动前,我非常渴望得到你的赞同。我不愿违背你的信念。现在,请注意我们研究的出发点,并在尽可能做出准确判断后再来回答我提出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对我陈述问题的方式感到满意。
克:好吧,我尽力而为。
苏:一个人绝不能有意识地做坏事,这并不受环境条件的影响,不是吗?我们毫无理由说错误行为是善良和高尚的,不是吗?我们以前不是同意这种说法的吗?是否我们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就放弃了我们以前的所有信念?克里托,像我们这样年纪的人,花费了很多年时间进行严肃的讨论,你不感到如果我们随便放弃以前的信念就不比两个小孩更强了吗?无疑我们以前一直谈论的就是真理。不论公众意见如何,不论这公众意见比现在更合理还是更难以忍受,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即干坏事对当事者总是一种耻辱。这就是我们所持的观点,对吧?
克:对。
苏:那么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都不应该做坏事。
克:当然不应该。
苏:这样看来一个人在被冤枉时也不应该做坏事,尽管大多数人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举动。
克:显然也不应该。
苏:克里托,你再说说看,一个人能去伤害他人吗?
克:当然不能,苏格拉底。
苏:那么,为报复而伤害他人对不对呢?大多数人认为这样做是对的。
克:不,这样做不对。
苏:我想,伤害人和冤枉人是没有区别的。
克:确实没有区别。
苏:这样说来,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一个人不应该以冤报冤、以牙还牙。现在请注意,你不要违背你的真实信念简单地做出承诺。因为我知道,只有而且总是只会有少数人会这样看问题,在持这种观点与持相反观点的人之间必然不会有共同的原则,他们对对方的观点总是持轻蔑的态度。我想即便是你也应该慎重考虑一下,你是否能同意我的观点,我们是否能从这一既定前提出发继续讨论,这一前提就是:做坏事、以冤报冤、以伤害对方作为自卫的手段都是不正当的。我历来持这一观点,现在仍坚持这一观点。但如果你有什么不同意见,也像我这样说出来,让我知道你的观点是什么。而如果你同意我刚才所说的,那就请听我的下一个观点。
克:我同意你所说的,我也持这一观点,请你继续往下说。
苏:好吧,我的下一个观点、或者不如说下一个问题是,倘若一个人的观点是正确的,他是必须履行这些观点呢,还是可以违背它们?
克:当然他必须履行这些观点。
苏:那么请考虑一下合乎逻辑的结论吧。如果我们不事先获得国家的同意而擅自离开这里,我们是不是在伤害我们的国家呢?是不是在以伤害为手段报复不合理的行为呢?我们是不是在遵循我们刚才所说的观点呢?
克: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苏格拉底,我的脑子里全乱了。
苏:让我们这样来看问题吧。便定我们准备从这里逃走,雅典的法律就会来这样质问我:“苏格拉底,你打算干什么?你想采取行动来破坏我们法律,损害我们的国家,难道能否认吗?如果一个城邦已公布的法律判决没有它的威慑力,可以为私人随意取消和破坏,你以为这个城邦还能继续生存而不被推翻吗?”克里托,我们将如何回答这一质问或其他与此相类似的质问呢?人们,特别是职业辩护士,会提出种种理由来抗议对法律的蔑视;法律规定,判决一经宣布就生效。我们能这样说吗,“是的,我是打算破坏法律,因为在我的审判中国家通过了错误的判决,冤枉了我。”这就是我们的回答吗?或者还有其他的回答?
克:当然要像这样回答,苏格拉底。
苏:但法律会这样说:”在我们之间的协议上不是有关于服从法律的条款吗,苏格拉底?你不是同意服从国家宣布的判决吗?”如果我们对它的活表示惊奇,它可能会说:“不要留意我们的言辞,苏格拉底,请回答我们的问题,毕竟你是习惯于问答法的。现在请你来回答,你以什么名义来反对我们和国家,并想要摧毁我们?首先,难道不是我们给了你生命吗?不正是通过我们,你父母才得以结婚和养育了你吗?你说说看。你有什么理由反对关于结婚的法律条文?”
我只能这样说:“我没有任何理由要反对它。”
“那么,你反对关于抚养和教育儿童的法律条文吗?你自己就被抚养和教育过,是我们要求你父亲给予你文化和体育的教养,“你难道不为此感激我们的法律吗?”
我得说:“当然感激你们。”
“很好。那么,既然你由于法律的保护才得以出生,受到抚养和教育,你能否认你首先是我们的孩子和仆人吗?你的祖先不也和你一样吗?如果承认这一点,你是否认为对我们来说是合理的东西对你来说也同样合理?你是否认为无论我们对你做了什么,你的报复都是不正当的,你同你的父亲、你的主人(如果你有的话)不可能有平等的权利,使你能对他们进行报复。当他们骂你时你不能还嘴,当他们打你时你也不能还手,在其他诸如此类的事情上也是这样。如果我们想要处死你,并坚信这样做是公正的,难道你以为你有特权反对你的国家和法律吗?称以为你可以尽力摧毁你的国家及其法律来作为报复吗?难道像你这样献身于善的人还要宣称这样做是合理的吗?难道你如此聪明,以致忘掉了这样一个道理吗:比起你父母和你其他祖先来说,你的国家更为尊贵,更为可敬,更为神圣,它受到众神和所有有理智的人的尊敬。你父亲动起怒来,你会尊重他、安抚他,难道你不认为你更有责任尊重和安抚国家的愤怒吗?如果你不能说服你的母邦,你就应该按它的命令行事,忍耐地服从它加于你的任何惩罚,不论是鞭笞还是坐牢,难道不该这样吗?如果城邦要你奔赴战场,面对伤亡的命运,你也必须慨然允诺,这样做才是正义的,你绝不能后退,不能逃避,不能背弃你的职责。不论在战场上,在法庭上,还是在其他任何地方,你都必须服从你母邦和国家的命令,或者遵循普遍的正义来劝阻这一命令;但是你不能伤害你的国家,要知道,即使是伤害了你的父母,也是犯罪,如果伤害了你的国家,更是犯罪。”
对于这些诘难,我们将何以对答,克里托?法律难道说得不对吗?
克:我想它所说的都是对的。
苏:法律还会继续说:“想一想吧,苏格拉底,我们说你现在准备对我们所做的事是不正义的,这种说法也是对的吧?虽然我们把你带到了世界上,抚养了你,教育了你,让你和你的同胞分享所有的好东西,然而我们还是同意公开宣布这样一个原则:任何雅典人到了成年,认清了国家政治组织和我们的法律,如果对我们表示不满,我们都允许他带着他的财产到他愿意去的任何地方。如果你们任何人,假定他对我们和对国家都不满意,要选择去我们的一个殖民地或移居任何其他国家,绝没有一条法律会妨碍或阻止他带着财产去他愿意去的地方。但另一方面,任何人当他认清了我们如何进行司法,认清了我们的其他国家机构,仍旧留下来,我们就认为他这样做事实上是允诺按我们的冒意行亭。我们认为,任何人不服从我们就在三个方面犯了罪:首先是对父母犯了罪,因为我们就是他的父母;其次,是对他的保护人犯了罪,而我们就是他的保护人;第三,虽然我们的所有命令都是建设式的,不是野蛮的强迫命令,我们还给了他选择的权利,或者说服我们改变决定,或者按我们说的去做,他却一概置之不理。他在作出允诺以后,既不服从我们,也不在我们犯错误时劝阻我们。苏格拉底,如果你做了你打算做的事,我们就认为你犯了这些罪行。你就不再是你的同胞中极少受谴责的人了,你将是最大的罪犯之一。”
如果我说:“你们为什么这么说?”它们无疑会更义正辞严地指责我,指出雅典极少有人像我一样明确地与它们订了协定。
它们会说:“苏格拉底,我们有很多证据表明你对我们和国家是满意的。如果你不是把自己完全文给了这个国家,你不会根本不愿离开这个国家。事实上,除了军事远征外,你从来没有为过节或其他原因离开过这个国家,你也从来没有像别人那样周游各国,没有表现出认识其他国家和其他法律的热望,这说明你一直对我们和我们的国家很满意。你已经明确地选择了我们,同意作为一个城邦公民,一切活动都遵守我们法律;你对我们城邦满意的突出证据就是你在城邦中生育了孩子。进一步来说,在审判的时候,如果你选择了放逐,你还可以要求被判处放逐,就是说,你可以得到国家的批准去做你现在未经允许而想做的事。然而在那时,你对是否会被处死漠然置之,表现出崇高的形象,事实上,如你所说,你是宁愿去死,而不愿被放逐的。而现在,你又表现出不尊重你早先的宣言,不尊重我们法律,还企图践踏我们法律的举动;你不顾你同意作为我们国家的一员那样生活的契约和许诺,企图逃跑。你的行为简直像最低贱的人。现在首先来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说你的确保证过服从我们,像一个公民那样生活,这是否符合事实?”
克里托,我们应该怎样回答呢?我们是否只能承认这点呢?
克:没有别的办法,苏格拉底。
苏:法律会继续说:“那么事实上,你破坏了同我们订立的契约,没有信守对我们做出的承诺。你并不是由于被迫或误解同我们订立契约的,也不是被迫做出承诺的,我们并没有强迫你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如果你对我们不满意,或者觉得同我们订立的契约不公平,在你七十年的生涯中,你随时可以离开这个国家。你没有选择伤所赞赏的完美政府的典范斯巴达或克里特,也没有选择其他希腊城邦或海外城邦,你不是由于是跛子、瞎子或有其他残疾而不能离开这一城邦,很明显,你热爱这一城邦和它的法律甚于其他雅典人。没有法律,谁能管莲一个城邦呢?现在,你不准备履行你的承诺了吗?苏格拉底,如果你接受我们的劝告,那么还是准备履行你的承诺吧,这样,至少你能避免由于逃离这个城邦而受到嘲讽。
“该你考虑一下,如果你丧失信念、玷污自己的良心,对你和你的朋友们有什么好处。显然,这会使你的朋友们也面临被放逐、被剥夺公民权以及被没收财产的危险,就你自己来说,如果你到了邻邦,比如底比斯或麦加拉,这两个国家都治理得很好。你到了那里,将成为他们的政府的敌人,所有爱国者都会以怀疑的目光看待你,把你看作是法律和秩序的破坏者。你还会使这里的审判官们坚信,他们对你的判决是正确的,因为一个法律的破坏者当然很容易对青年人和愚昧的人产生有害的影响。你打算逃避开管现良好的政府和人类社会的高级形式吗?这样你的生命还有存在的价值吗?或者你打算接近那里的人。厚颜无耻地同他们交往?你能和他们谈论些什么呢,苏格拉底?你还像在这里一样奢谈善与廉正、命令与法律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吗?你难道设想到苏格拉底和他的一切都会蒙上耻辱的名声吗?你一定会这样想的。那么你可能会从世界的这一部分隐退,到色萨利的克里托的朋友们那里去?那里是混乱和放纵的乐园,无疑他们会乐于听你讲这个美妙动听的故事的,乐于听你讲你是如何化装成妇人或牧羊人或用传统的逃跑装束化装成别的什么人逃离监狱的。难道没有人会来指责你吗,像你这么一把年纪,残年已屈指可数,还会不惜亵渎最威严的法律,如此贪婪地抓住一线生机?如果你避免激怒任何人,也可能不会有人来指责你。否则,你会听到很 多使你难堪的批评。你将像一个谄媚的人和众人的奴隶那样生活,而”蜚声色萨利”。也许你觉得离开母邦到色萨利将为座上宾,但我们很想知道,你关于善和正直的论调到哪里去了?当然,你想为你的孩子们而活下去,以便能抚养他们、教育他们。的确!把他们带到色萨利,使他们成为外邦人,以便分享你的荣耀,但这行吗?如果你不打算这么办,假如他们仍生活在这里,而你生活在异邦,他们没有你不也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和教育吗?因为你的朋友们当然会很好地照顾他们的。如果你到色萨利去了,他们会代为照看你的孩子们;难道你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就不去照看你的孩子们了吗,如果自称为你的朋友的人是可靠的,你就应该相信他们总会照看你的孩子们的。
“苏格拉底,请接受我们——你的保护人的劝告,不要更多地考虑你的孩子们,你的生命或其他俗务,只要考虑一件事,那就是什么是正义。这样,当你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的法官面前,你可以以这点来为自己辩护。显然,如果你逃跑了,在这个世界上,你和你朋友们的境遇都会由此而变坏,因为你们失去了正直的品格,玷污了纯洁的良心;当你到了另一个世界,你也不会得到好的报应,你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但你并不是我们法律的错误的牺牲品,而是你的同胞们的错误的牺牲品;如果你以不光彩的方式逃离这个地方,以冤报冤,以罪还罪,破坏与我们订立的契约,伤害了你最不应伤害的——你自己、你的朋友、你的国家以及我们法律——那也,你生前将遭到我们的憎恨,死后,当那个世界的法律知道了你企图伤害我们——他们的兄弟,他们也就不会友好地对待你。所以,不要听克里托的劝告,按我们的劝告去做吧。”
克里托,亲爱的朋友,我郑重地告诉你,我仿佛是听到了法律的话,就像我听到了神的声音一样。他们的声音在我头脑中回荡,我不能不听他们的。我坚信我的主意是正确的,再以不同的观点来劝说我是没有用的了。但如果你认为你还能争取说服我,那么请讲。
克:不,苏格拉底,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苏:那么就这样吧,克里托,既然神指明了道路,就让我们遵循神的旨意行事吧。